拖拉机使用着他的粗嗓门——亚军诗歌小议

17.04.2015  14:19

               

 

 

廖淮光、陈永胜、韦元龙、宋亚军、羌人六在鲁迅文学院门前依依惜别

 

宋亚军在国家大剧院

白小白、郭胜国、宋亚军在鲁迅文学院课堂上

  诗坛有两种诗人,乘车的诗人和走路的诗人。乘车的诗人总是善于利用语言的速度、机械力和热资源,譬如他们的隐喻、象征、拟情、反讽、悖论、倒置、荒诞、寓言、留白、深度意象、黑色幽默,他们动用身体里的智力因素,将诗歌的奔跑推向失焦的程度;走路的诗人,总是踢石子、吹口哨、摘山花,间或是去农家小屋取小瓢水喝,这些诗人,善于利用身体力和语言的容量,慢慢地走,累了歇着,他们看似永远在世界的身后,但是当我们一回头,他们还在。这和帕斯把诗人归为开门的诗和关门的诗不同,他认为诗歌有隐晦的诗歌和敞开的诗歌之分,隐晦的即关门的,需要读者强度介入,加以解读,而敞开的即开门的,需要读者进入后加以关闭。帕斯说的是诗歌,而我这里说的诗人,两者看似不同,实则是主语和宾语的关系,共同构成诗意的完整性。 十年了,亚军的轨迹,是一个走路的诗人的样子。他慢悠悠地在武陵山区的山路上走路,间或还躺在茅草丛里睡一个懒觉,晒一晒太阳。亚军这样的诗人,和坐车的诗人相比,显得朴实、敦厚,不太借助外力去冲刺,但是,他的优点是不会轻易熄火。这样的诗人身体里藏着一个永动机,走村串巷当货郎,卖他们的好诗。当他们累了,脚下就是土地,这让他们可以永续能量,写出接地气的诗,落得到地面且不易摔坏的诗。 十年前,亚军走到了一场车祸的后面。从秀山到溶溪的公路上,有一道陡峭的山梁,那座山我去过,站在梁上,感觉走到了天空的外面。看看这些名字:三百步、黑门坳、杉树湾……这些陡峭、弯度、鬼门关……那里车祸频发:那些川路、中巴、平头大东风、长安车……从云里雾里坠下。亚军认为这里“像一道复杂数学题的解答思路,细密、费神、精确……稍不注意,就会出现错误”。 这一次,走路的年轻诗人亚军,几乎是目睹了一场惨烈车祸的发生,这让他对自己走过的土地产生了强烈的晕眩感。就像是年关岁末的一次包谷烧老酒,醉倒了他。他睡在地上,恍惚中感觉到土壤里血液的热度,将白茫茫的积雪消融。走路的诗人,我想获得的是与土地相关的悲悯和沉默。亚军能不悲悯么?消失的生命,虽然没有直系亲人,但是大多是及其熟悉,关系亲密的人:朋友陈世军的姐姐、姐夫及外甥,全家一个不剩;与我有关的,是在村小任教时的一个学生,从某师范学校放假回家,刚好坐上这辆中巴;与我有关的,是那个在镇街口开药铺的,中年医生,我曾到他那里看过腰疼。如此熟悉,如此牵动诗人的敏感神经。记下来,将是祭奠;写出来,就是纪念。 对于走路的诗人来说,谈及技巧是可耻的;对于写一场车祸的诗人来说,只需要呈现。呈现即是力量,呈现即是打人。从耳闻车祸,到目睹车祸后遗症,到沉默中的颤抖的回想,都是用极其克制、极其冷静的语言在叙述。悲鸣的鸟啼总不是婉转的,而是简单的,是直白的,是撕裂的。亚军将这一个过程告诉我们,就如同帕斯所说的,将一首开门的诗放在我们眼前,我们进去了,读了,感受了,悲哀了,愤怒了,思考了,然后把门关上。亚军完成了一组好诗,我们完成了对亚军的窥见、审视和扫描。奇怪的是,关门之后的我,还怀揣着一把钥匙,企图再次打开亚军诗歌关闭的门。我想不能停下来的原因在于:虽然亚军这一组诗有一个相对开放的叙述场域,但是,那何尝不是一种更大的闭合场域。这那里面,我们可以从时间的猝然和悠远,空间的延展与聚合,面上的广度和点上的深度——来阅读和再阅读。那么,钥匙是什么呢?我想是玩后现代的诗人亚军,玩解构的诗人亚军,走在重构的路上,进入现实主义,从而获得直击人心的拳头。当然,对于一个走路的诗人来说,不需要领取概念,背着沉重的主义前行。这只是对坚持走路的诗人一个小小回馈。 虽然将速度降到了缓慢的程度,但是亚军还是找到了出人意料的节奏。这个节奏有两个意思。一种是整体结构上的:一场车祸在故乡发生——故乡车祸的历史背景——故乡一场车祸的效果——一场车祸与我有关的,这样的叙述顺序和构成,在极其沉重的内容中获得了另一种诗歌节奏上的想象力,将悲悯推向了反复激荡的高度。另一种是诗意的瞬间节奏,在一个面上,节奏踩到了一个很有爆发力和惨烈度的点,将诗歌情绪的饱和消解、异化,并送入灰烬。 这一场车祸一晃就是十年过去了。十年后的亚军,依然还是一个走路的诗人。最近我读到他一首写拖拉机的诗。看来亚军想走快一点,最起码得有一辆手扶式吧?哈哈,当然,这只是一个走路的诗人在拖拉机的身后,看到拖拉机走的比他快,心有所触而已。走得慢的诗人,总是喜欢关注走得快的动物和怪物。怪物很多,司空见惯,下笔却不是那么容易。还好,亚军有一副粗嗓门,拖拉机似的粗嗓门。听:突突突突。那是亚军的诗歌在深沉地鸣叫。     附亚军诗歌:   武陵纪事:故乡的车祸(组诗)   一场车祸在故乡发生   故乡一场车祸的发生像用土制方法酝酿一坛包谷烧烈酒 2004年春节,故乡为回家的人们酿造了一坛异常浓烈 的酒。加上故乡飘来的短信、电话、惊诧、皱眉…… 这些佐料,使我感到异常刺鼻醒目辣喉 而酝酿一坛烈酒,它正在增加的酒精浓度 和故乡一场车祸正在上升的死亡人数仿佛 现在,一坛烈酒,被两座高耸的山峰,如两只手臂 朝天举起,像故乡山民们的豪爽,说声“干” 一坛酒 “啪”一声,倒进了山下边的河肚 一个叫武陵的地名醉了,整个山川的草木树林在摇晃 而一场车祸,是如此让人们在年关时狠醉了一回 它的恐怖、伤心、不安……令我们第二天睡醒来感觉头还在晕眩     故乡车祸的历史背景   故乡车祸由来以久,从我家的小镇到县城 总是要迂回曲折,像一道复杂数学题的解答思路 细密、费神、精确……稍不注意,就会出现错误 司机们必须把握几个关键步骤 三百步、黑门坳、杉树湾……这些陡峭、弯度、鬼门关 加上雨天滑坡,冬天霜冻积雪,谁都怕早上跑第一车 然而每年总有人解答不了这道数学难题 那些川路、中巴、平头大东风、长安车……从云里雾里坠下 提前办理了退休手续。到阎王处报到人数最多一回 是10年前,在一辆中巴客车里丧生了 16人。最近我的初中同学杨彪,开一辆载重20吨大型矿车 也从杉树湾翻下,所幸没有人员伤亡 所以每次进城,我都在想,如果翻了车我该坐哪个位置 最安全,或出现异常情况,我该往哪个地方跳车 才不至于被摔死     故乡一场车祸的效果   故乡的一场车祸像敲响的一口警钟 余音经久不息,回荡在街谈巷议、红色文件 政府各级部门加强了车辆管理,无证无手续的 一律禁运,违章违规超载的,一律狠罚 司机们似乎也在灾难面前悟出了什么 相互之间多了一层亲近感,他们不再为争一个 客人,吵得天翻地覆,甚至打得头破血流 现在,如果后面的车要超车时,他们主动让道 前面有车迎面而来时,他们互按喇叭,打招呼 似乎在说,我们活着多么不容易,珍惜应该珍惜的 一场车祸就是这样使原本不规矩的人们,规矩了许多 哪个司机的车坏在了路旁,经过的司机就会主动跑下来,帮忙     一场车祸与我有关的   我努力寻找着我与故乡一场车祸之间的所有关联词语 家人、亲人……一个都没有少 一场车祸仅仅与我有关的,是司机以及那辆中巴车 我和学校同事们曾包那辆车去参观南腰界革命根据地 与我有关的,是我朋友陈世军的姐姐、姐夫及外甥 全家一个不剩。 与我有关的,是在村小任教时的一个学生 从某师范学校放假回家,刚好坐上这辆中巴 与我有关的,是那个在镇街口开药铺的 中年医生,我曾到他那里看过腰疼 与我没有关的,是另外7名死者,和剩余下的 全体重伤病人。它们与我共同构成了一个复合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