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亲的“兵事”
原标题:父亲的“兵事”
公元2014年7月4日,一个普通得不能再普通的日子。但对我来说,这一天,却成了生命中永恒的定格、永恒的印记。
这一天,90岁的老父亲走了,永远离我们而去。
抚今追昔——72年前,在中国人民抗日战争战略相持进入最艰苦卓绝的1942年,父亲毅然决然地投身革命,加入了中国共产党;抗战胜利后,他舍妻离子,随华野南征北战,足迹踏遍大半个中国;朝鲜战争爆发,26岁的他,又义无反顾地跨过鸭绿江,奔赴朝鲜战场,直至在战斗中负伤,回国治疗……
30岁的时候,父亲脱下军装,投身国家建设,直至在地方离休。他一生一世念念不忘的始终是“军人”二字,他最认可的一个身份是:老兵。
这份老兵情结化成一份深沉的父爱,深深投射在家庭里,深深投射在子女们的人生中,给我们力量。
这些天,夜不能寐,总觉得父亲还在我们身边,总觉得这位老兵,还在一如既往地挂念着那些“兵事”——
一块“光荣军属”牌匾
给父亲守灵的日子里,我的目光总会不由自主地停留在那块一尘不染的“光荣军属”牌匾上。这块“光荣军属”牌匾,在我们家已历经了半个世纪,见证了一个老兵及他的子女们的军旅接力。
自从父亲脱下军装后,总是念叨:“光荣军属”的牌子我们家一定还要挂上,我们家一定还要有军人!这一天终于来了。那是1964年,父亲听说部队到江西招飞的消息后,激动难耐。他回到家,把17岁的大哥叫到跟前说:“你去验飞吧。”
大哥没有辜负父亲的期望,顺利通过体检,考进长春空军第一预备学校。当看到鲜红色的“光荣军属”牌匾再次挂在我们家门上时,父亲发自内心地笑了。
那一年,母亲和大哥与父亲团聚才不过3年。
那一年,我刚刚出生。
15年后,大哥转业到地方。父亲望了一眼门上的“光荣军属”牌匾,什么也没说。谁都没有想到,那一刻,父亲已经打定了让我当兵的主意。1981年,17岁的我参加高考,分数超出当时的重点线50多分,上一个非常好的综合性大学一点问题都没有。但是父亲坚持让我填报军校,班主任老师推荐了两所学校:国防科技大学和信息工程学院。那时的国防科技大学,因为学生没有军籍、不穿军装,父亲坚决让我选择信息工程学院。
就这样,我们家又出了一个当兵的。那块“光荣军属”的牌匾名副其实地一直挂到今天。这是父亲最欣慰的一件事。
一张立功喜报
1994年底,我而立之年,因表现突出,部队给我立了二等功。
这是我人生里第一次立功,当晚我写信告诉了父亲,并和他说,部队已经把喜报寄给地方政府,估计很快就能到家了。我没有想到,就是这封喜报,引发了一连串的波折。也让我这个军人,重新审视一位老兵的价值观。
得知我立功的喜讯后,父亲当天就去买了鞭炮。再过些日子就过年了,父亲要把这张立功喜报作为最重要的“礼物”和一家人分享。谁知左等右等,直到过年了,那张喜报也没送来。这中间父亲反复来信探问,是不是部队还没有把喜报寄出来。我回信说,部队早已寄出来了,并劝父亲耐心等待,不要为这点小事焦虑。直到后来,我才明白,这点“小事”,在父亲这个老兵心里,却是天大的“大事”。
那张立功喜报终于在正月十五那天送来了。民政局、街道办的同志把喜报交给父亲,并热情祝贺着。但他们很快发现不对劲,父亲的表情始终很严肃。果然,父亲说话了:“儿子在部队辛辛苦苦奉献立功,这是我们全家人的荣誉,这是我们全家人的光荣,我们就等着这张立功喜报过年呢!谁知你们却拖了这么长的时间!”
原来是这样。地方的工作人员赶紧解释,年前确实早就收到了。但以往收到的都是优秀士兵和三等功的喜报,他们第一时间就送了。二等功的喜报还是头一回收到,他们不知道怎么办,就报告给上级,这一来二去就耽搁了。
说实话,地方同志的话在情在理。但父亲左思右想,始终搁不下这件事,久不提笔的他老人家,带上老花镜,专门写了一篇文章,名字叫“大功与大款”,大意是说:在部队立大功,却不如当大款,在地方受重视受欢迎。这样的价值导向要不得。没有当兵的立大功,大款毛之焉附?要知道,江山筑不牢,金山银山都是一场空!
我上军校后,父亲很少给我讲当兵的道理。但这件事却让我备受震动,他让我直接触摸到了一个老兵所坚持的价值和尊严所在。荣誉对于军人来讲,从来都不是小事!
一座烈士纪念碑
父亲离休之后,一直挂念着当年和他一起参军的同村战友。
当年,一个村子里去参军的5个人,只有父亲活了下来。父亲说,他最大的幸福就是自己还活着,还能看到这个美好的世界,还能享受天伦之乐,而他的那些战友们却早已经在黄土之下。父亲经常念叨:“他们那么年轻就牺牲了,他们都还没有结婚、没有后代呀!”
2000年,父亲从江西回到山东烟台老家。在老家住的一年时间里,他除了收集整理这些烈士的生平事迹,还做了一件在我看来绝对是轰轰烈烈的大事——为烈士立碑!
那年的清明节,在老家的山坡上,父亲自己出资立了一块革命烈士纪念碑。落成仪式上,看到那么多村子里的年轻人知晓了烈士前辈的光荣事迹,父亲欣慰地笑了。
转眼14年过去了,今年6月,年迈的父亲反复和家人说,要回去给烈士扫墓,这是他最后的心愿。谁知,这一回去,竟成永别。在为老战友扫完墓后,许是受了日晒夜寒的交侵,加之过度劳顿,感染了风疾,回到家里,父亲一病不起,竟至不治,前后仅半个月。父亲就这样走了,我至今难以释怀,每每念起,不敢相信。或许这真的如家乡父老的劝慰:天意,他这是放下了!我在想,他终于可以归队,和他的战友团聚了!
父亲肖光洪,这是他参加革命时自己改的名字。晚年他请人书写了一副对联:光明大道共产主义,革命洪流清水一滴。以此明志。父亲一生淡泊名利,只求付出,不问回报。脱下军装之后,他曾受到过不公正的待遇,但他从未动摇信仰。斗转星移,日月如梭。转眼,我从军也有34个年头了。从军越久,我愈加体悟父亲这名老兵的“兵事”情怀——
那块“光荣军属”牌匾、那张立功喜报、那座烈士纪念碑,父亲的“兵事”,穿越了时空,承载着历史,已然成为我军旅人生的精神坐标,并将永远指引着我前行。
父爱如山,大爱无疆!老兵永生,“兵事”不朽!
(来源:解放军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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