赴约

　我和于君有一个约定。

　　那年我们十八岁。我们的大学录取通知书同一天到达沱巴镇中学。她上了华东那边的军医大，我被录取到西北的西安交大。我们兴奋地拿着通知书在校园里走了一圈又一圈，最后走到鸡冠山的凉亭里。我们的行走被班主任老师看在眼里，多年后我带着太太回沱巴，看望班主任时，他吃惊地说，你太太不是于君？！高一开始就有老师同学认为我和于君是一对恋人了。我的确很想谈恋爱，我的心里装着于君，每到一个地方我的目光首先寻找于君。我和于君学习成绩全年级数一数二，两人轮番地抢占“山头”，除了暗自较劲。古老的石板路穿过凉亭，我们各自靠在一根柱子上。于君问我有什么打算，我说好好学习。她说这就完了？我说，完了。她停顿一下说，三十年后我们会是什么样子，世界会是什么样子？我说，三十年后我们就像班主任一样年龄了。临走，她说，三十年后不管发生了什么事，我们都在今天这里见面好吗？

　　我跟于君的爱情还没有发芽就这样灭亡。三十年来我一直记得跟于君的约定，她的话语犹如说在昨天。据说，于君大学还未毕业就去了中越边境，到最前线抢救伤员。她老是“动荡”迁移着，因此我们分别在不同的时段回到故乡沱巴，三十年竟未见上一面，并且早已失去联系。

　　太太陪我去。

　　软卧车厢里四个铺位都有了客人。我和太太订票早，都买到了下铺。进来的另外两个人都是女的，从她们的行为看来，显然不是一起的。为了表示对妇女的尊重，特别是为了在太太面前表现出不正面看女性的优秀品质，我几乎没跟另外两个女的说话。

　　你说于君会赴约吗？我问太太。

　　太太说，说不好。赴不赴各占一半。

　　我说，凭你女人的直觉。

　　太太说，还是说不好。三十年时间太长了。

　　我说，那你还坚持要让我赴约？太太说，好奇么?

　　太太坐到我床上缠着我讲述高中时代的事。我有意绕开于君说事，太太却时不时要提到说：于君参加了没有？于君当时是怎么想的？于君在干什么？

　　经过近三十个小时的旅行，列车抵达离故乡最近的城市。我和太太下了车，太太忽然想起她一个大学同学就在这座城市，不多时，她联系上了老同学。我们被太太的老同学及先生带上车。第二天，我们才坐上回沱巴的班车。

　　沱巴已成为著名的旅游小镇。凉亭还在，但重修得比从前更漂亮。旅游旺季快要开始，沱巴各景点都能见到外地游客。我和太太在凉亭上坐下来。我们的目光搜索四周，重点眺望通往镇子的石板路。我告诉太太，我们背靠的这个柱子就是我当年靠的，对面靠的是于君。太太起身走到对面，她摆出几个姿势，问我于君是这样站的吗？她哪只手拿的通知书？她害羞了吗？太太按我的回忆扮演于君，搞笑。上午的时光就过去了，于君没有来。中午时分，我叫太太回去，我一个人在这儿等候。

　　一直等到太阳落山，于君仍然没有出现。第二天，我和太太又来亭子附近转了转。第三天，我带太太去看望已经七十八岁的班主任。

　　今天见于君了吗？班主任说。我说，没有。她没回沱巴。

　　回了呀，昨天她还来看过我。她说见过你了。班主任说。

　　我与太太面面相觑。

　　告辞班主任，太太怀疑我昨天中午已经见过于君，为此我俩争论不休，大吵起来。太太的醋意一向很大，这回更是不依不饶。

　　返回城里的那天，我们去沱巴车站乘车。我发现一个妇女挺像前几天与我们同软卧包厢的那个，她住我斜上铺。太太正在生我的气，我指给她看时，她不看。那妇女后来发现了我和太太，一转眼，就不见了。

　　我的记忆逐渐清晰，消失的妇女面容最终与十八岁的于君重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