评《不是读心术不是心理学不是魔法》：骗子多聪明
有一句话叫做“贪官奸，清官要更奸”。套用同样的句式，骗子聪明，你就要比骗子更聪明。——至于骗子能有多聪明？搜一下达伦•布朗的视频，你必然会叹为观止：这个叫人又爱又恨的家伙被誉为英国最酷的催眠大师和魔术大师，操控人心的把戏在他手里被运用得炉火纯青。什么叫炉火纯青呢？就是你根本意识不到会被他操纵，只能目瞪口呆地，看着他在剧场及电视镜头前展示各种惊心动魄的神迹：从读心术到通灵，到快如弹指的清醒催眠，甚至能准确“预测”当期彩票的中奖号码，以及“说服”遵纪守法的公民参与一场街头抢劫。——只要他愿意，他完全可以在世称神，跻身为今日科学界的头号公敌。
好在布朗同学选择站在了科学的同盟方，所以才有了我手头的这本《不是读心术，不是心理学，不是魔法》。在这本书里他狡黠地告诉大家：醒醒吧！这个世界上没有神迹，至少我展示出来的都不是。——冲着他隐藏在狡黠背后的实诚，你就该点个赞。
在这本书里，布朗谈论了魔术、记忆术、读心术、催眠术，以及其它种种神奇的术法。他的观点是：“人们只看见他们自己想看见的”。这句话，是一切障眼法的根基。——无论你把它叫魔法也好，洗脑也好，还是骗术也好。人们通常认为，障眼法永远取决于是施术者的技巧高明与否，是一个单方面的施与受的关系。其实完全不是。障眼法是在互动中形成的，所以，离不开我们作为受众的主动参与。这是布朗这本书中最大的揭秘。
最简单的例子就是布朗提到的硬币魔术——把硬币抓到手里，其实是拨到了地上，然后再让这枚不存在的硬币从手里“消失”。原理说穿了简单得要命，只要手法勤加练习，练到以假乱真的程度，并没有什么太困难的。可是真正的要诀并不在于此。试想：如果从桌上“抓”起一枚硬币（不露破绽地），又让它消失掉，观众的反应会是什么？“哇，不可思议！”——会这样想的，多半是心智不健全的儿童。大多数人，即便没受过什么教育的，第一反应绝对都是：“别逗了！我看不透他的手法，但他肯定没有拿起那枚硬币！”
你看，戏法不太灵。尽管从头到尾都没有露出破绽，但大家就是不信你。
真正的要诀就在于：怎样才能取信于人？这是区别魔术爱好者和一个真正的魔术大师的分水岭。比如，一旦能让观众真的确定，他们亲眼看到你把硬币抓在了手中，这出戏法就会取得惊人的舞台效果。但这明明是没有发生的事情，怎么可能亲眼看到？就只好让观众自己“脑补”。这个脑补的过程，就是我们作为受术者的主动参与。它涉及到我们的动机、态度、立场、思维习惯、事先的预期、错误的假设、一厢情愿的自信、可能的获益或惩罚，等等。还记得电影《催眠大师》里，徐峥不小心掉落在地上的怀表么？有时候，施术者会故意卖你一个破绽，你冷冷一笑，以为已经洞若观火，殊不知恰好掉入了陷阱。
布朗在这本书里花了最多的笔墨去讨论受众的心态，为什么有人可以在催眠下看到一头不存在的犀牛？——固然，这是出于催眠师的暗示，但他们仅仅只是受到了暗示而已？甚至有时候，人们会自己制造所谓的“灵性奇迹”，用来欺骗他们自己，比如所谓的“意念致动”现象：一桌人围着占卜板而坐，手指放到玻璃上，虔诚而紧张地等待着神明通过玻璃的旋转降下谕示，然后，玻璃果然开始缓缓地转动了。事实上，真正推动玻璃旋转的正是他们自己，当他们紧张期待的同时，肌肉会下意识地做出相应的动作。而对于这一点，他们本人（至少表现出来）竟一无所觉。相比之下，那些秘而不宣的魔术手法反而是小道了。布朗真正想在这本书里讨论的，不是“施术者如何骗过受术者”，而是“如何让受术者心甘情愿地配合，让自己上当受骗”，这才是心法奥秘所在。因为只有自己才最容易骗过自己。
这些骗术并非外国人的专利，也在中国的市井江湖源远流长。两年前，网上曾深入揭批过一位太极传人的视频，已经到了“凌空劲”打人的荒谬程度，仍然有许多受过高等教育的网友在为之背书：“是真的，不过也是有功夫的人相互喂劲，和普通人表现不出这个效果”；“这是一种内功，类似于电磁脉冲，接管了弟子的大脑神经中枢，使身体不能接收到正常的脑电波讯号，被异常的生物电信号干扰所以身不由已做出各种动作”……很难想象他们只是为了面子或利益在死撑，他们对这些谬论深信不疑，心坚如铁。即便事实证据俱在时，他们仍会面红耳赤地辩解：真的！真的很强，你们没法想象……试过才会知道！
读了这本书，你就可以知道人是多么容易把自己交托出去，承认某些并不存在的东西。我在另一篇介绍催眠的文章中曾经写道：我们每个人都有过“人在江湖，身不由己”的体会。只要存在一点破绽，我们就做不得自己的主。催眠师在台上说：有兴趣的观众请举手。你会举手么？为什么举手？是好奇，是向往，是冲动，是敌意，是自以为是？……当你回想自己的本心，你会注意到本心的偏移往往就是受制于人的发端。你说：我有意志力，怎么也不会被他给带跑。但这并不是意志力的问题，在于你是否认识你自己。我让你往东，你偏往西，很好，你用了很大的劲，你走出很远……但你以为这样真的就没有被操纵？
最近，“全能神”教的传播引起了举国重视。招远麦当劳的惨剧，让天下人痛心。然而最让人不寒而栗的，还不止是这一条无辜的人命，而是凶犯们事后的一脸麻木和理直气壮，他们说：“不害怕法律，我们相信神”，那种毫无生气的目光仿佛已经不再把自己当作活人，而是任人摆布，死不足惜的傀儡。你也许会惊讶于，到底是怎样的洗脑邪术才可以把好端端的人们变成这样？但答案也许并不复杂，因为人，实在太容易被自己欺骗了。
在这种时候，尤其推荐达伦•布朗的这本书。这真是一个可爱的骗子。他是催眠的高手，洗脑的行家，然而他只是选择了用这些技术在舞台上骗骗掌声和尖叫，然后还负责任地告诉观众：别信，这都是假的！相比于那些用障眼法来敛财骗色，甚至有政治追求的，布朗简直是太有职业操守的一个人。某种程度上他算是个科普工作者，向人们开着无伤大雅的玩笑，煞有介事，甚至故弄玄虚地耍得我们团团乱转，但却是不含恶意的。这本书能让每个人看到自己的盲区：嗨，哥们！没什么大不了的，我们作为普通人，就是有这样那样的思维弱点。此外，他也悄悄为我们送上了解药：不想被人骗么？你不见得能搞明白骗子的伎俩，但可以先搞明白你自己。这不光需要你的聪明，更需要你能看清自己的不聪明。要知道骗子骗人，从来靠的不是聪明，而是有人帮手。——没错，这个帮手就是聪明的你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