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大荒的烟炮儿

04.06.2014  19:49

               

  北大荒的暴风雪刮起来挺凶的,没皮没脸。刮得天昏地暗,鬼哭狼嚎。北大荒人说:

“这烟炮儿还能把天刮翻个儿咋的?”“刮翻个儿是瞎话,不刮个大头小尾儿,还能叫北大荒的烟炮儿?”

  我岁数小,才在世上混了四十多个春秋。从我记事起,大大小小也经过百八十个烟炮儿了。一时心血来潮,记下来几次,供朋友赏之。

一次是烟炮儿把铁路封住了。北大荒的火车全部停摆,停了三天!那次,恰巧我公出去哈尔滨。火车行至佳木斯,车厢里的扩音器响了:“前方出现雪阻,火车停止运动!”一千多名旅客,全部仍在佳木斯等候。呀,我只带五天的旅差费,谁曾想遇到了烟炮儿?人常说,穷家富路,多带几个路费是经验。我翻遍全身,零钱挣整加到一起,只剩二十元钱了。平时大手大脚惯了,哪受过这个憋?哎,后悔有啥用?我知道这二十元钱的价值。别摆阔了勒紧裤带吧,天知道啥时通车?那天晚上,我破例没喝酒,没点菜,只喝了点苞米碴子粥,吃了一碟小咸菜。抹一下嘴巴,自我安慰:“委屈点儿吧,蹲票房子!”全列车的人一股脑儿都拥进候车室,人挨人,人挤人,哪有坐的地方?站着吧。亏得我平时练就了“夜猫子”的本领,熬点儿夜不算啥。可能是条件反射,看到候车室内摆着各种小吃,总觉得肚子咕咕叫;见别人抽烟,手也发痒,自觉不自觉地往兜里摸。嘴巴控制不住了,一个劲的咽口水。但,终于忍住了,昏昏欲睡。朦胧中,忽听有人喊:“通车了!”随着人群往出跑。是谎报“军情”,空跑一趟,人们又拥回候车室。那天夜里,搞了三次“军事演习”,人也折腾乏了,倚在墙角想:真的来车我也不动了,再折腾,肚子里这点儿东西都“运动”出去了!熬了一夜,合不上眼。第二天,只见一队队大兵扛着铁锹往前开,就是听不到通车的消息。我仍旧喝苞米碴子粥,吃小咸菜,蹲票房子。第三天,亲眼见有人在饭店里溜饭根儿了,伸手讨吃饭钱了。都是衣冠楚楚的,身强力壮的,多难为情呦!我摸摸衣兜,数一数,还剩捌元零二分钱。我的天,晚上也别吃了,再吃饭,咋买车票哟!半夜时分,扩音器里终于传来通车的消息,喜从天降。第四天早晨到家,妻大惊:“你从监狱出来的呀?还是要饭去了?”我苦笑,话也不愿意说。一摊手,只仍出二分钱硬币。哎,好歹算到家了!那次,我尝到了“一分钱难道英雄汉”的滋味儿。

  一次是我坐小车到哈尔滨送稿子,回来时烟炮儿把公路封住了。有了上次忍饥挨饿的教训,临行前,妻子硬往怀里多塞了五百元钱,说是宽打窄用。这回,真的用上了。在哈尔滨蹲了五天,一直没有通车的消息。第六天,听说推土机来了,紧忙启动小车跟上。挺气派,推土机隆隆开路,后边紧随着长长的车队。险象百生,车子扭起了“秧歌”,尽管慢的象蜗牛,仍时有“追尾”出现。眼见着一些车慢悠悠地滑进路边被积雪填平的深沟,轮子成了纺车儿,我司机眼疾手快,赶忙刹车。刹急了,车子嗖地原地后转,竟把车头转到相反的方向,差点载到沟里去,好后悔,不如在哈尔滨多蹲两天,等路通了在走。可归心似箭,老婆孩儿在家惦念着我呢,还是赶路为对,遭点罪怕啥?车子爬了一天,终于爬到了一个叫“卡轮”的地方。什么鬼名字哟,叫什么不好,非得叫“卡轮”!犯小人语,前方有个拐,坡度大,车行此处,竟鬼使神差地拐进雪窝,不能动弹。车队终于“卡轮”了。

  “卡轮”村的人们脑袋“够转儿”,一时涌出来七八台拖拉机,专干从雪窝往出拽车的买卖,成了“拽车专业户”求援。“爬窝”的车太多了,“拽车专业户”忙不过来,得排号。排到何时是头?我玩了个心眼,和“拽车专业户”签定个“承包合同”。条件是把车拽出“卡轮”为止,拽一次五十元钱。“专业户”挺信守“合同”,不拽旁的车了,一直“护送”我的车爬出“卡轮”。“卡轮”就是“卡钱”,我的车被“卡”去四百元钱。那长龙似的车队,该

被“卡”出去多少币子哟?“卡轮”的村民们发了“卡轮”财!

  出了“卡轮”,一路平安。爬了两天一宿,终于到家了。见到妻子,我二话没说,抱住她先啃了一口,感谢她让我多带五百元钱,若不然非“卡轮”不可!

  还有一次,是给朋友送亲,让大烟炮儿给隔住了。北大荒有个风俗,姑娘结婚,送亲的人越多,越能显示出姑娘家的地位和人缘,让小伙子家刮目相看。我的朋友亲属多,人缘又好,结婚那天,竟网罗了五十多人的送亲队伍,我也是其中一员。我想,这家伙干啥都愿意出风头,连送亲都高人一筹,想打破最高纪录咋的?纪录是打破了,属北大荒之最。然而,却给朋友的亲属带来了麻烦。送亲那天,风和日丽,晚上却刮起了烟炮儿。人不留人天留人。姑娘留下了,五十多人的送亲队伍也留下了。这庞大的队伍,然人看了都眼晕,眼下城市住房紧张,别说是住店,就是解决这五十多人的吃饭问题,每天得掏出多少钱?况且,谁知道能住多少天?真够朋友的亲家喝一壶的了!朋友的亲家在市里挺吃得开,挺大量,每天照样在旅店包房间,茶水,香烟不停地往手里递;照样吃饭店,十碟八碗的伺候着,照样笑脸相迎:“孩子成亲了,请都请不到诸位,还算咱们有缘份,多住几天嘛!”嘴上这么说吧,其实是哑巴吃黄连——有苦说不出。打碎牙也得往肚里咽,心里巴不得让我们滚蛋呢!

  雪终于停了,烟炮儿终于住了,我们终于滚蛋了!送我们上车的路上,朋友的亲家仍满脸春风,看得出他是真笑。可他嘴上却说:“俺这小市因雪阻,有八十多个新娘子没接到家。咱家的喜事顺顺当当,还是有天缘呀!”说这话时,满脸的喜气。这是朋友亲家的心里话?不得知。我想,那八十对青年未能成婚,固然怨天怨地。可他们减轻我多少麻烦、节省多少币子呢?朋友的亲家这三四天得甩出多少张“大团结”?暗地里说不定哭多少场呢!打肿了脸充胖子吧,不这样说咋说?我敢说,朋友的亲家,心里除了诅咒我们快滚蛋,也一定会诅咒大烟炮儿;“这该死的大烟炮儿,造孽的烟炮儿,让人怎么受得了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