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忆大哥王乾超
随着年事的增高,记忆中的一些往事,常常如珍稀的黑颈鹳似的不期而至,有生动的场景,也有震撼心灵的诗思。我在想,我是地道的屯堡人,我的血管里流淌着前六百年明朝戍边屯田大军的血液,我深深的感谢父母,同时,深深感谢对我影响最深的我的身为贵州地下党员的大哥王乾超。大哥在我十四岁时介绍我参加了安(顺)、紫(云)、长(顺)游击纵队,在他的指引下,我走上了革命的人生道路。于是,在我的记忆中,常浮现出他面临生死考验的急风骤雨似的一个黑沉沉的夜…… 那是贵州临近解放的1948年3月1日夜晚。我的家乡安顺双堡地下党负责人、原安顺城北小学校长刘英泰正召集党的秘密会议,他们以打牌为名,以免被人发现。到会者有安顺、紫云、普定、长顺等地的十八名同志。这样的会从1947年11月到年初,已相继开过三次,主要是具体布署即将举行的春季暴动。当时,蒋介石发动了全面内战,地下党配合正面战场的解放战争,已在全国开展了蒋管区的群众武装斗争,贵州战势发展迅速。当会议正在紧锣密鼓地进行,突然传来门外工友喊叫:“刘校长,有人找。”刘英泰以为有家长来访,出门走到操场拐角,面前突然涌出几个黑影,接着暴雨般的拳头和棍棒向他头部和后背砸来,他当即被保安司令部特务何尧鑫逮捕,众多特务又涌入“打牌”室。地下党另一名主要负责人胡博从后门溜出,得方锦坤帮助,越墙而走。王乾超面向扑来的特务边挥拳边叫喊“不准乱来”,这时两个特务拥上一顿毒打,他挂破了脸颊流着鲜血,终被捆绑着,带上了手铐脚镣。当时被捕的有紫云张恒兹,长顺吴学礼,普定林开祥等。王乾超和刘英泰等人被特务扭送上了警车,在嗷嗷怪叫的凄厉车声中,直送到安顺土牢,后又转保安司令部设在贵阳东门外文昌阁的临时监狱内关押。被捕的人带着二十多斤的脚镣,即将接受军统特务们的严刑拷打和轮番审讯。那夜惨淡的月光泻进铁窗,照亮牢中一个潮湿的暗角,王乾超和刘英泰正坐靠一起,身边还有另一位地下党的狱友吴学礼。三人经过敌人的百般折磨,加上长时间饥饿和寒冷,使他们拼着生命的极限,睁大着眼睛,左思右想不能入睡。不知沉默了多久,吴学礼这位老同志在痛苦中对王乾超轻声说:“还好”,并抬起头来看着他,顿了一下,下巴咂巴起来,“你是坚定沉着的。”发出这样的声响之后,狱中又恢复了一片死寂。此时,无声胜有声,三人在艰难困竭之中,心中涌动千言万语。就是吴学礼的一句话,使王乾超激动得流下了热泪。他强忍着没有哭出声来,悄悄地擦去了泪,无数次地自语着:“要坚强如钢,就像身边的刘英泰一样。”在被捕的成员中,大家把王乾超当着一个可爱的敢打敢拼的小青年,而除了刘英泰外,没人知道他的地下党员真实身份。他是按照组织上要求,与地下党刘英泰保持单线联系的。吴学礼是位老同志,他在这次敌人搜捕行动中肯定了自己,王乾超觉得自己在党的母亲温暖怀抱中得到很多温暖和支持。当然,这才是初步的考验,还有更加严酷的斗争等待着。生死关头,自己应当像挚友刘英泰学习,从他那儿吸取巨大的勇气和力量。在沉思中,刘英泰走过的革命道路,又在他的心中重温了一遍。 刘英泰是屯堡人民最优秀的儿子。他出身贫寒家庭,家人种有几亩薄田,因母亲早逝,将薄田变卖,去租种地主的土地,每年将收入的一半交租而无法糊口,后来他的父亲只好去杀牛卖和帮人买卖牛马,以帮补生计。刘英泰幼时读书发奋努力,他品学兼优,受到师生们的称赞。但生活所迫,他初中才读了半年便辍学了。这时,他除在家务农外,还在外头敲小盐卖。对生活的认识,思想的早熟,养成了他坚忍刚毅的性格和独立生活的能力。刘英泰走上革命的道路,是与双堡小学地下党员青年教师朱桂林的帮助分不开的。最初刘英泰只是个失业学生,朱桂林就给他补课,在课余,朱桂林有意识地让刘英泰接触进步书刊。刘英泰对朱桂林十分钦佩,跟着他阅读了《高尔基自转》《母亲》《夏伯阳》《铁流》等进步文学作品,阅读了有关马克思主义的唯物论、辩证法、政治经济学以及文艺理论书刊,他如饥似渴地读着,并用工整的小楷作好读书笔记,不知不觉中,他的思想觉悟得到迅速的提高。
后来,刘英泰在双堡小学任教,与地下党的领导人秦天真、陈汉民等接触,1936年春被中共贵州省工委吸收为地下党员。王乾超与他是同一学校的青年教师,思想进步,乐于助人,在外面的朋友很多。刘英泰对他十分信任曾与他商量一起去炸陇开展革命活动。在那边,他们采取与人“打伙计”(即朋友间的合作)的方式,筹集枪支弹药。后邀约了王乾超的同乡舒其英、任其祥、刘初号、杨启龙、刘少先等十人汇聚。一个月夜,在空旷的荒破上,大家庄严地结拜兄弟,歃血盟誓。 1941年夏,地下党在安紫边区开会,布置下一步的武装斗争。会上刘英泰作介绍人,介绍了王乾超入党。当时各地相继发动农民暴动,反动当局采取了严厉的镇压手段,不久刘英泰曾首次被捕入狱,当时是囚于安顺保安司令部监狱2号楼房,而他充满乐观主义精神,带领狱友们坚持斗争,常唱《月光曲》,每当唱到“月亮亮,月光光,照我旧时裳,归时赏月在何方?”那低沉的声调和无限的向往,坚定了战友们对邪恶势力的斗争意志和决心。后来又在反对国民党反动派的斗争中,为配合解放战争的胜利进行,他与王乾超一起,以学校为据点,发动进步学生,组织“非非篮球队”和“知新”补习班,对安紫边区的武装起义作了大量的准备工作……。原来,关于王乾超和刘英泰,他们聚会时的被捕是事出有因的。地下党经过当时跨度两年的活动,从这年11月至第二年年初,由刘英泰在麒麟屯领导召开过三次秘密会议。到会者有安顺、紫云、长顺、普定等地二十多名同志,其中,贵阳青年中学进步学生梁毕、赵国华也参加了。他们决定在1948年春季暴动。梁毕、赵国华受胡博指示,正回返学校准备弹药,不慎失密,被该校特务校长孙乐陶告密,波及安、紫、长等县的地下党组织,贵阳市警察局和保安司令部开始了一场血醒镇压……。 那一夜,王乾超和刘英泰、吴学礼就这样昏沉沉地坐着,到了半夜5点过钟,快拂晓时,王乾超觉得浑身冰浸浸的,便向刘英泰靠近身子,俩人挤得更紧了。这时,刘英泰突然炯炯有神地看了看还瞪着眼的王乾超,伸出双手抱着他的头耳语道:“你还没有暴露身份,随时准备接受任务。”王乾超听明白了,狠狠地点了点头,直到刘英泰的脸上露出了宽慰的笑容。 信念的支持,感情的契合,刘英泰已经察觉到,这次聚会被破坏得蹊跷,但斗争烈火是扑不灭的。敌人要抓的目标主要是刘英泰,他们对于聚会的具体内容并不得而知,而除了我其余的人身份不明,把他们一起抓起来,只不过推想,既然和共产党员刘英泰打在一堆,那么,这些人多半是反政府的。都抓起来,或可向上级邀功,或可捞些油水。刘英泰作为一名坚定的共产党员和富有斗争经验的共产党员,他在被捕后,就对周围形势有清晰的分析和判断,认为敌人势必要对地下党进行大规模的破坏,要将自己至于死地而后快,而自己虽死,生前却一定要保护好同志们。他想到王乾超是最后当作嫌疑人抓捕的,亲见他关进大牢时,浑身水淋淋的,雨水把他打湿了,他面容憔悴,疲惫不堪,一副受了许多委曲的样子。他信得过王乾超,这样的同志,如果能蒙混过去,不会给敌人提供党的活动的任何蛛丝马迹,凭着他的忠诚,必能为党做更多的工作。 ’ 在敌人的白色恐怖下,敌人对捕到刘英泰这条大鱼狂喜不禁。第二天,军统头目军统处处长周养浩亲自审问,逼令说出地下党的全部机密。但敌人自然不能从真正的革命者的口中挖出任何东西。敌人兽性大发,不能用酷刑敲开刘英泰的钢牙,就给他戴上了二十多斤的脚镣,以死要挟。敌人无奈之后,又用“饿”的办法摧残大家的意志。在狱中,每人一顿只有一碗夹沙糙米饭和一碗米汤。在监狱的人,都饿得十分难受。刘英泰看到同室的安顺革命青年董登科因饿晕倒时,他每顿饭都省下一半匀给小董,鼓励他坚持到底。岁寒而知松柏之后凋,被捕的人经历着一场生死考验。王乾超与大家关押在安顺县监狱后,又转送至贵阳岳英路监狱,被何某某组长、雷某某科长、李佟仁科长、张培树、杨文波等特务审讯多次,他们软硬兼施,拳打脚踢,皮鞭猛抽,坐老虎凳,用撬棍撬等重刑逼迫招认地下党内情,武装暴动问题以及与相互的关系。敌人严酷审讯,大家始终坚贞不屈,没有暴露身份,严守党的机密。这次地下党聚会,刘英泰主要是传达上级组织关于武装暴动的决定,并讨论安排具体事宜。参会成员范围限在本地,被抓的人不多,而王乾超等又未暴露身份,现在敌人狗急跳墙,不会放过自己,自己即便牺牲了,但党的工作一定要继续下去,安排好下一步的工作。王乾超被抓时,狱吏们听说他是殷实人家子弟,就打起主意:不管怎样,抓了来,按照惯例,如是共产党,那好办;如不是呢,也好趁机敲诈他家些钱财。在牢管事的,不靠这些办法,哪去弄些油水添补自己。在寂静的夜,当没人在身旁时,刘英泰向王乾超交代了任务,说:“乾超同志,敌人不知道你的身份,你就要好好埋伏下来。等你出狱后,立刻去找安、紫、长游击队的负责人,组织暴动,迎接解放。”王乾超认真听着,眼里闪动泪花,他决心把刘英泰在牢中斗争的情况向组织作好汇报,便回答:“交给自己的任务,一定完成,哪怕献出自己的生命。”刘英泰握着他的手,低声说:“那你快走开去,别被发觉。”王乾超有多少心里话要对自己的上级、战友倾吐,他十分痛苦地走开,心像刀子在割一般。不久敌人放出了口风:只要王乾超拿钱赎人,就可以将他放出大牢。当时,他们所要的是巨额钱财,这是一般人家经受不起的。王乾超父母闻讯后,急得哭作一团。王乾超的朋友也着急地四处奔走。在那段日子里,王乾超的迅速成长和奉献又一次感动着父母和友人们,他们想起了王乾超的迅速成长和献身精神…… 王乾超幼年时期受党的影响约在1935年至1936年期间。他就读双堡小学时,当时地下党朱桂林是班主任老师。在朱老师影响下,他对党的认识觉悟有很大的提高,有了参加党组织的迫切要求。继后又有刘英泰、张恒兹、洪鼎、付文华、付文义同他联系,在双堡等地开展革命活动。刘英泰作介绍人,他于1941年夏加入了中国共产党,分配搞青运、学运工作。皖南事变后,他以教书为掩护,揭露国民党反动派统治罪恶,进行秘密革命活动,筹备组织武装力量…… 王乾超父母和二叔王志清、三叔王志斌三家变卖了土地和房产,拉了两垛子银元和锦缎,才将他保出。那天,乡里人看见了,便一传十、十传百的,都知道王家如何倾家荡产保人。王乾超一出狱后,就打听刘英泰在狱中的情况,那时刘英泰又被转入野鸭塘监狱,这是国民党“特种汇报会议”直接管辖的秘密监狱,军统和中统管理的重要政治犯多关于此。刘英泰因饱受敌人折磨,身患重病,一脸络腮胡子,颧骨突出,衰弱而苍老,步履十分艰难。但他却坦然无惧,他念着“慷慨赴死易,从容就义难”的动人诗句。在生命的最后时刻,他关心的是党的事业和身边的同志。1948年10月10日下午三时,乌云笼罩,监狱外响起汽车喇叭声,特务所长和几个宪兵打开监狱门叫道:“恭喜你们,听我点到名的出来,你们到保安司令部那边去解决问题。”接着点了刘英泰等几人的姓名。刘英泰知道最后的时刻到了,拖着沉重的脚镣,气宇轩昂地走了出去。当天晚上,贵阳军统头子何锦书一纸令下,年仅三十一岁的刘英泰被杀于图云关。同时遇害的还有吴学礼、袁克勤、郑德林、粱毕、赵国华等地下党员。王乾超出狱后,很快与地下党取得联系与杨诗书组织安、紫、长游击队,杨任司令员,王乾超任参谋长。王乾超与游击队的领导人一起,分析了当时的革命形势,认为刘英泰以及一些同志虽已牺牲,但地下党组织还有广大的群众基础,为此,他们经过努力,把安顺、双堡、杨武、紫云、板当、猫云、坝羊、长顺的安乐乡等地约有500多人(枪)的武装力量组织起来,打出“安紫长边区游击纵队”的旗号。一方面配合解放军南下,不断骚扰袭击国民党残兵败将;另—方面积极痛打当地地主爪牙,积极开展了多次战斗:1949年7月在鸡场截击伪保安一总队长牟开荣部,缴获步枪15支、手榴弹、子弹各十余箱,轻、重机枪8挺、炮5门、军马一匹。同年8月在鸡场伏击紫云县保井队,攻打双堡恶霸地主刘少伯和安顺伪保井队,缴获步枪30多支、轻机枪3挺。同年10月人民解放军已临贵州,他们抓住有利时机,在双堡、杨武两地击溃安顺伪县长李紫珊匪部,接着攻打伪国防部监护营,又在紫云攻打于克武的地主武装,到长顺攻打张继华伪区公所。经过战斗,武装力量逐渐壮大。这时已拥有2000多人,1500多支枪的人民武装队伍。同年11月15日安顺解放后,他们又与人民解放军十七军49师在城区会师,安顺军分区副政委翁可业同志到军部作指示,不久他们正式改编为安顺军分区整训大队,撤销原“安紫长边区游击纵队”的番号。接着上级派来了部分军代表与他们指挥在旧州和曹绍华、宋士鼎匪部战了七天七夜,在老罗坡攻打谷益生土匪,先后在老青山攻打宋绍文土匪,在水桥、牛官等地消灭动乱的土匪。50年部队进行整编,一部份划入安顺县大队,一部份划入紫云县大队,一部份划入十七军警卫营,一五一团招一部份,其余的调军大五分校学习,杨诗书调安顺县人民政府,王乾超调十七军工作队,到家乡一带搞清匪反霸等工作(五大任务)。后调教导大队一段时间又到一五一团炮兵团任排长,到黑水剿匪,战斗中因作战勇敢荣立团二等功一次。王乾超在人民解放军八年时间,1956年转到安顺县水电局做党的工作,数年后病逝。而今,在我的家乡双堡镇中心地段,当地群众为纪念革命前辈们,建起了一座烈士纪念碑。我仰望着纪念碑,常想:这是纪念屯堡英烈刘英泰的,而我的大哥王乾超是他的亲密战友和同志,因此这座丰碑是为他们共塑的,是为千千万万革命先行者们共塑的。我的一位文友写了一篇充满革命激情的小诗:
屯峰挺立一青松,
饱览风光天下雄。
日照寒山披锦绣,
月笼秋水跃金龙。
雷鸣万壑捶鼙鼓,
电挚千岩走玉骢。
大地春回盈紫气,
晨曦如酒醉东风。是啊,正是有了这些革命先行者们的精神光照,才有我们今天社会的进步和人民的幸福,我和许多朋友们也都心甘情愿地不断为之作出自己绵薄的努力。
作者单位:云岩区政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