闲话安顺“水”事 渐渐沉寂在人们的记忆里
■陈文杰
安顺地处长江水系和珠江水系的分水岭上,烈士陵园、飞机场、马家冲一线便是分水岭。有个地理学上的趣事:安顺下场雨,落在北边就流入长江,落在南边就流入珠江。出发一线,相去千里,诚为趣事。
趣事不一定是好事,安顺因处分水岭,集雨区域小而使安顺成为了一个极度资源型缺水的城市,在上个世纪九十年代,被列为全国40个严重缺水城市之一。
在我的记忆中,用水一向是安顺上至父母官、下至升斗民的头等大事。
上世纪六七十年代初,自来水公司在居民较集中的街道上设立卖水站,有专人收款卖水,两分钱一挑;七十年代末,改为自动投币售水站,里面仍有人放水(居民称之为“大井水”,只作为饮用水。)一早一晚卖水站前排满等水的桶,各家各户派来挑水的生力军,则聚在一旁闲聊。妇女们谈些家长里短,说说百货大楼新来布料的颜色,估摸着家中布票多少后,按捺下怦然而动的心又进入另一个话题。男人们轻松地说些单位里的见闻,身边发生的趣事。比我稍大的60后们,一边吸着从家中偷来的香烟,一边攀比着胸前毛主席像章的大小和式样,或是说一两段略带荤腥的笑话,直到有人说:“你们吹到,排到我了,我先走,家头等到哩!”
在我的印象里,这样多人因等水排队,相聚闲谈,是那个年代所有聚会中,最有人情和人性的聚会了。
春旱时节到来,供水量不足,自来水公司无水可供,大家就到分布在城中的老水井里取水自用。据安顺民俗学者潘玉陶先生说,安顺城曾有99口井,安顺的大街小巷包括近郊的井有大龙井、顾家井、沐家井、五眼井、豆芽井、马槽龙井等等。
引入自来水后安顺人称井水为“小井水”,平时只作洗衣、洗菜之用,只在缺水时作应急的饮用水。其中位于北街龙王庙旁的大龙井因水质好,口感甜,当年讲究一点的安顺人以此井水泡茶为上品,故一直有人挑此井水,沿街叫卖以此为生(所幸挑水卖是当年为数不多,没有被列入走资本主义道路的行业之一,因此很多无业居民可赖此养家)。
某年又值春旱断水,我与母亲上街请人挑水饮用。路上身高桶大的挑水人很是抢手,找了几个都说忙得很。母亲按惯例在大龙井阴凉处,找到等生意的周婆婆。周婆婆因年老体弱、水桶较小,生意在该行业里最为惨淡。周婆婆与母亲比较熟识,寒暄后照例给母亲预支一毛钱去卖中午饭吃,母亲说:“我们先回去,你慢慢的吃了来,家里还有一点水用到的。”
良久周婆婆蹒跚的挑着水进来,在母亲的帮助下将水倒入缸中,她就坐下一边和母亲聊天一边歇气。我们姐弟趴在缸边玩耍,大姐说:“水好像镜子呀!”周婆婆在旁道:“汲前古镜人留影,行后征鸿爪印泥。”我听后大惑不解,后问父亲是什么意思,父亲说:“这是聂绀弩写的一首名叫《挑水》的诗句。这个周婆婆原来是贵大的学生,后来嫁给一个国民党军官做太太。1949年前她的丈夫起义投诚后回到安顺,1952年在肃反运动中被枪毙了,周婆婆失去了生活来源,为抚养5个子女,就出来挑水卖,几个子女没有受到多少教育,长大后对周婆婆并不孝顺,所以现在还在挑水卖。”我对周婆婆的遭遇很是同情。
多年后我在安顺开了间小照相馆谋生,无意间从一个曾是周婆婆邻居的顾客口中,听完了有关周婆婆故事的结尾:周婆婆在给张姓人家送水时,因体弱力竭而翻倒在石缸里溺亡。周婆婆的5个子女敲了张姓人家一笔不菲的丧葬费后,窃喜离去。自认晦气的张姓人家,在家里挂红放炮,折腾了几天方才作罢。
上世纪八九十年代,人民生活渐趋富足,安顺猫猫洞水库和梭筛饮水工程也相继建成,供水量增大,家家户户都安上了自来水。原来街道上设立的卖水站逐渐退出了历史舞台。城中的老水井大多因为地表水的污染,废弃不用了,只有个别水质较好的水井,被爱井人用石板扣着保护起来。安顺从外地引来的水多了,围绕安顺本地“水”的故事却少了。那些鲜为人知有关“水”的故事,也如石板扣着的老水井一样,渐渐沉寂在人们的记忆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