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花路放》之后的路还有多长?

20.10.2014  01:00

心花路放

腾讯娱乐专稿(撰文/小葫芦 策划/三替)

9月30日上映以来,《心花路放》一路猛进,在国庆档期抢下7.46亿票房,截止至10月18日,《心花路放》总票房已达到10.52亿,成为今年的国产片票房冠军。

心花路放》定位精准,制作精良,大卖本是意料之中。但此外,还有很多东西值得玩味。在观众们心满意足地离开电影院之后,下面问题则是,这种模式还能持续多久?《心花路放》未来的路还能有多远?

心花路放》的价值观是什么

心花路放》延续了《泰囧》的故事模板:主人公为了寻找某个东西(麦高芬),离开城市,通过一次无比凄惨的旅行,领悟生活真谛,再从旷野回到都市。这个结构赢得了市场的认可,是因为它内部的价值观与当下的社会现实紧密相连。

麦高芬是指悬疑片里的常用道具,简单说,就是西天取经的“”。《心花路放》的麦高芬是艳遇,《泰囧》的则是一份授权书,它们驱动着主人公的行动。艳遇、授权书都是物质目的,但在冒险中,主人公却都放弃了物质,得到了精神的结果。

在《心花路放》里,黄渤的身份标记极为高明。他曾是歌手,在影片开始时,他是个卖二手音响的;当影片结束时,他又变回了歌手。在当前的语境下,这两种身份建立起了两个对立的秩序。歌手是精神世界的、理想的、有梦想的,也是成功的。而二手音响店老板,则是物质的、世俗的(功利的),也是落魄的,没有未来的(连音响都TM是二手的)。

抽空电影的所有情节,在《心花路放》的时空中,黄渤经历了“歌手——二手音响店主——歌手”的两次身份转换,也就是“理想——世俗——理想”的转变。在影片的主体时空里,黄渤一直以“二手音响店主”的身份行动,身份的两次转换,都用简单的台词一带而过。

身份的变化暗藏玄机。影片隐含的逻辑是,都市生活让歌手变成了卖二手音响的,让理想变成了世俗。于是,《心花路放》的内核,就是“世俗回归理想”的故事。世俗的黄渤(二手音响店主)洗去了城市生活的灰尘,最终“顿悟”,“正面面对”了“人生的阴影”,回归到了理想的黄渤(歌手)。他从一个“物质的人”,变成了“精神的人”。与此对应的,徐峥的角色也从花花公子,变成了一个丈夫。

电影中的转变只是一种想象。真实的逻辑是“一切都在无可挽回地走向庸俗”(王小波语)、“他活着就如同死了一样”(加缪语)。在现代城市、工业文明的压力下,人们的精神世界正在逐渐枯萎,黄渤从歌手变成二手音响店主,才是生活的真相。

泰囧》剧照

心花路放》的逻辑与真实世界背道而驰。它创造了一个梦境,“无可挽回地走向庸俗”的过程被逆转了。通过旅行、顿悟,工业文明对人的异化奇迹般地被完全冲洗干净,破损的心灵被治愈,变得无比“纯净”。

而在徐峥导演的《泰囧》中,同样是这种想象。在影片中,王宝强从来不是叙事的主体,他只是徐峥的对照物。徐峥与王宝强的角色完全对立,建立起了结实的二元结构。徐峥代表城市,他是中产阶级的、焦虑的、压力重重的;王宝强则是田园的、未开垦的,纯真的,这也是物质与精神的对立。来自城市的负面情绪,最终被清新的田园洗刷干净。这要比《心花路放》中的顿悟更为可信。值得一提的是,更早的《人在囧途》中,还有刻意弥合日益扩大的城乡分化、和解阶级冲突的努力,在《泰囧》中,徐峥和王宝强进入了泰国封闭的空间,身份属性被削弱,轻易地回避了这个沉重的话题。

回归理想”这个主题并不新鲜,但对于当前社会的主流人群,有着巨大的价值。随着中国GDP、以及政府财政收入的猛增,都市生活的紧张感迅速增大,城市生存方式产生的矛盾、断裂持续增加,无法解决。因此,“释放压力”的迫切性也急剧上升。《心花路放》敏锐地抓住了这种社会心理诉求,提供了一种想象的路径,这也是影片成功的关键因素。

然而,“回归理想”的主题,严格说起来,并不是现代工业文明的自我反思,而是它内在逻辑的一部分。这种虚假的回归,依然停留在中产阶级内部,并未对社会结构产生任何影响。它只是消费社会的另一件产品,在封闭的围墙上画了一扇窗户,仅此而已。

公路喜剧”打破国产“大片”模式

从2012年《泰囧》的大热,到如今《心花路放》的成功,“公路喜剧”已经成了一种可靠、好用的模式。它定位清晰、低成本(追求投产比)、商业化程度很高,与此前泛滥的“大片”模式完全不同。

李安2000年的电影《卧虎藏龙》大获成功,除了李安的叙事魅力,影片也满足了西方对东方世界的想象、东方对西方世界对东方的想象的想象。好莱坞的《卧虎藏龙》启发了中国本土的导演,《英雄》、《无极》、《十面埋伏》、《夜宴》、《黄金甲》……等等莫名其妙的作品纷纷出炉,大投资、大制作、高票房、骂声一片的“大片”时代就此降临。

公路喜剧模式打破了大片对市场的垄断

电影市场的繁荣,一时掩盖了著名导演们创作上的短路和价值观的荒诞。《英雄》的片尾字幕上,赫然写着秦始皇“修建长城,护国护民”,令人匪夷所思。当然,这种匪夷所思还有更深层次的原因。

这类大片的本质是“媚俗”。一些著名导演们很有“大师”的自觉,却没有大师的本事。以往的“大片”模式,在新媒介颠覆传统媒介、新话语兴起的背景下,已经逐渐失效。而在1980、90年代创造过辉煌的著名导演们,面对新的环境,也逐渐失语,无法与世界展开对话。在大片的一幕幕烈火烹油般的繁华视觉之下,是精神世界的一片荒芜。空洞的剧情背后,只能听见金钱的声音。2014年的《归来》是一个极端负面的例子,它打着文艺片的旗号,实则是一部幼稚而做作的苦情戏,既虚伪又廉价。

泰囧》、《心花路放》打破了大片恶性循环的死水。在某些“宏大叙事”的著名导演在最基础的叙事技术都没有解决,连故事都说不利落的时候,宁浩等新一代的导演们已经完成了类型片的探索,赢得了票房、口碑的双重认可。

这是国产电影的真正出路,也是正常电影工业的逻辑。“类型片”是好莱坞电影工业高度发达的产物,它是经过市场淘洗、优胜劣汰后逐渐形成的一套商业范式、话语。类型片建立起了成熟的叙事结构、规则,值得成长中的中国导演们借鉴和分析,并将其本土化。当年《疯狂的石头》依然是宁浩最出色的作品,干净,干脆,漂亮。徐峥的《泰囧》则深刻地把握了当下的社会心理,并用成熟的喜剧形式呈现出来。这些踏踏实实讲故事的作品,对于饱受烂片洗礼的中国电影市场来说,无疑是一股清流。

泰囧》、《心花路放》的商业成功,有两个直接影响。一是唤起了资本市场对中小成本影片的信心,让市场更加多元,使资源更加优化地配置(即加速市场化),更多有才华的电影人也能因此得到试水、试错的机会。二则是“公路喜剧”这一类型(或次类型)的崛起,也会像《卧虎藏龙》那样,催生一些模仿、跟风的作品。但这并不容易。公路喜剧的结构固然很成熟,可以不断地再生产,但对喜剧的话语把握、精细计算,以及这背后的叙事技术,却是一道深深的护城河,难以复制。所有的一切,都由市场的内在逻辑驱动,也最终由市场打分。

廉价的情怀,奢侈的技术

舅舅、小乌龟、杀马特。”在《心花路放》中,汽车在某个城乡结合的街头停住,徐峥对黄渤说了三个词。他们即将要约炮洗剪吹杀马特周冬雨。这摆明了是一段即兴表演的课程,剧情是用三个关键词临时攒出来的。宁浩就是玩儿得这么开。

舅舅、小乌龟、杀马特”也是《心花路放》创作的隐喻。各种俗套(如阴影、正面面对)、元素,都是从现实中选取的“关键词”,整部影片就这样攒了出来。《心花路放》上映后,有不少粉丝们认为宁浩“投降”了,这是向市场妥协的庸俗作品。其实这是一种误读。宁浩只是放下了身段,骨子里的东西并没有变。他借用了“西天取经”的故事结构,以中国的社会奇观(如阿凡达、广场舞)为原料,拍了一部游戏之作。在马苏饰演的小姐的段落,黄渤强调着小姐的表演“不走心”,既是影片对自身的预警,是一种自嘲,也是对外在的庸俗世界对影片要“走心”这一庸俗提议的轻松回应。宁浩根本没当回事,做得机智无比。

这年头,“情怀”泛滥,技术稀缺。

疯狂的石头》里的情怀,在宁浩作品里已经鲜少见到

当下中国无疑是一个“高语境”的社会,话语体系内部的冲突、误读无处不在。简单说,这是个乱七八糟的世界。在无比荒诞的现实中,“情怀”只是又一个被消费、榨取的空洞符号。仿佛有了情怀(逼格),赛车手可以拍电影,英文教师可以做手机(当然,他也可以拍电影),任何人可以做任何事。但情怀不是电影,连电影的边儿都摸不着。此时,情怀是廉价的,技术是奢侈的。

中国电影缺的不是情怀,是类型片,是叙事的技术。之所以是“技术”,是因为类型片靠的不是天才和脑洞大开,而是规规矩矩的设计、计算。中国电影的大多数问题,都可以在智商层面解决,还上升不到思想意识的层次——先别着急,把故事讲好了,高端的东西以后再说。

先不说票房,电影《黄金时代》的质量不佳。影片对民国的想象全面失败(也是一种低级媚俗),导演也无力处理复杂的人物关系。尽管如此,许鞍华导演的勇气依然值得尊敬。

其实,《黄金时代》、《心花路放》这两部片子可以对照着看。前者讲民国、文艺圈子,题材相对高冷,后者讲当下、屌丝loser,俗得不能再俗。前者精致(或者试图精致),后者极为放松。但从基本的审美上看,《》难以成立,《》却能拿到不错的分数。说到底,这还是技术问题。

》、《》两部电影可以作为这个时代的注解。前者其实不高端,后者也不庸俗。严格来说,这两部片子也不存在竞争关系。如果还有影迷觉得《心花路放》、《泰囧》庸俗,就把“舅舅、小乌龟、杀马特”是怎么回事再想一遍吧。

心花路放》这条路还能走多远?

心花路放》的模式,就是向好莱坞学习技术,向中国现实要素材(本土化)。它形成了一个结论性的东西。单纯的学习有利有弊。好莱坞建立了文化霸权,中国向好莱坞学习的过程,也在解码过程中接受了对方全部的编码系统。

倘若陷入自我重复,《心花路放》的道路也会被遗弃

电影是工业(商品),也是手工业(艺术)。说起工业,宁浩导演等人的工作是完全正面的。靠谱的剧本、先进的制片模式、灵敏的营销(如《泰囧》中宝记饼铺的微博),都很经典。但说到艺术,《心花路放》、以及《泰囧》,都缺少纵深,还只是一个起点。

泰囧》的人妖、《心花路放》的“猎艳”,都是“主旋律”之外的噱头,与影片本身的价值关系不大。但这种模式,一方面确立了“公路喜剧”的类型,同时也限制了未来延伸的道路。喜剧是拍不完的,《泰囧》的故事模板、主题有极高的辨识度,可以一次次重复使用,仍然有巨大的创新空间,也能满足市场的认可,观众的预期。但假如在创作上用力过猛,陷入自我重复,也会造成透支,这种模式也会被市场废弃掉。

导演始终是一个有强烈个人风格的职业,在这方面,宁浩等人的个人潜力还没有真正释放。《泰囧》和《心花路放》只是“以时间换空间”的作品,《心花路放》的成功给了宁浩等人更大的话语权,真正的创作野心还在后面。在未来,只有突破“平民喜剧”的框架,未来的路才能真正延伸出去。

中国电影一片繁荣,院线、银幕、投资迅速增加,电影市场也在剧烈转型。民众的观影习惯、口味也在调整、成长。这是一个过程,《心花路放》在其中起了非常正面的作用。未来的路很长远,饭一口一口地吃,事一步一步地做。踏踏实实的,没什么坏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