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珙桐之乡” 绿色大写意

12.07.2016  15:10

纳雍大坪箐国家湿地公园风光。李践摄

漫步在茂密的柳杉林中,当年蹲点带领木井人种树防洪的李百清、蔡家仁很开心。周春荣摄

胡德富在挂牌保护的珙桐林中。周春荣摄

守住发展和生态两条底线,坚持绿色发展,建设生态文明。在贵州城乡,绿色发展理念已经成为人们的共识,视点为此特别策划推出“建设生态文明阔步绿色未来”专稿,讲述普通百姓自发自觉保护绿水青山的故事。

2013年被中国野生植物保护协会授予“中国珙桐之乡”称号的纳雍,两个今非昔比的数据,最能说明自然生态的由坏向好:2015年,森林覆盖率50.41%!而在毕节试验区提出“开发扶贫、生态建设、人口控制”三大主题的1988年,森林覆盖率仅8.2%。

8.2%,一个在同期被垫底的数字;50.41%,一个超过贵州省同期森林覆盖率的数字!从8.2%到50.41%,时间跨度是27年。

足足可以成长一代人的27年里,纳雍人经历了“毁绿→懂绿→护绿→享绿”的心理嬗变,完成了中国3356工程、退耕还林工程、长江中上游防护林体系建设工程、天然林保护工程、四个30万亩工程……眼下正在实施的,是三年绿化纳雍工程。

这一切,都被历史忠实地见证着。几十年弹指一挥,纳雍人的努力没有白费,换回了森林覆盖率净增的42.21个百分点。昔日杀“”取“”,如今养“”生“”,曾经与自然对抗的纳雍人,到底实现了与大自然的和解与和谐,走完了“”转“绿”的漫漫回归路……

毁与建:废墟上的重生

山顶有树,山腰有果,寨中有路,家中有钱。

这是农民李兴奎眼下正在分享着的物质生活——树是柳杉,果是樱桃,路是水泥路,钱是“现大洋”。

早熟樱桃赶上早市,可卖到10元1斤甚至更多。一棵樱桃树产10斤樱桃“算是低调的”,一亩樱桃一年至少可卖出4000块钱纯利。李兴奎家的150棵樱桃一年能卖多少钱,这几乎是任何一个农民都不含糊的收入账。

纳雍县雍熙街道永新社区一个叫木井的地方,257名社区居民与李兴奎一样,分享着社会红利。这是他们退耕还林、广植果树收获的“果实”。

退,不是放弃,是选择。退耕还林的选择题,木井人做对了。

让他们作出这种选择的,是一场家毁人亡的黑色灾难!

1982年5月12日2l时50分,狂风裹挟着暴雨和冰雹,以电光火石之迅、摧枯拉朽之猛,席卷了木井这个小小的山寨。短短20分钟,洪水、泥石流、冰雹夜袭34户农家,5栋房屋被夷为平地,37人死亡,3人重伤,3头牛2匹马被冲走!

这个灾难,被写入《纳雍50年》,成了一份“黑色档案”。

鬼使神差躲过一劫的李兴奎之父李世伦,见证了这场灾难。当时,正在休息的李世伦一家无法判断雨势的迅猛。大水裹着泥石冲向房屋时,李世伦在电闪雷鸣中眼睁睁看着妻子和三个子女被洪水冲走。慌乱中的他抱上一个女儿,昏昏糊糊间就被冲到一棵樱桃树的树桠上。惊魂未定之际,又一个闪电吓得他手一松,抱着的女儿掉到脚下的树枝上。他赶紧下树,在水声咆哮的夜幕中找到女儿……

洪水渐渐弱了,李世伦一家6口人只剩下2口,房屋已成一地废墟!

就在李世伦遭遇瞬间变故的同时,陈正飞也遭遇同样的灭顶之灾。她刚结婚两个多月,丈夫李世军被洪水冲得不知所踪,只剩她一个人。

李世伦、李世军本是同胞兄弟。灾难过后,两家8口人只剩3口。劫后余生的这3口人最终组成一个家庭,这才有了李兴奎和他的兄弟……

灾难发生当晚,木井的村干李百清躲过一劫。他到山下搞林业“三定”(稳定山林权、划定自留山、确定林业生产责任制),太晚了没回家。次日天明,他返回木井路上在山沟里遇到一具尸体。“一看是蔡凤幺,我晓得出大事了,赶紧找人报灾!

这都是毁林开荒带来的呀!”回忆往事,73岁的李百清老人这样说。

李百清10多岁的时候,木井一带到处是树林。“当时大炼钢铁,全部砍倒树林去烧钢炭,送到老凹仲的高炉上炼钢。生产队分两个作业组,一组砍树,一组种粮,好植被没了。

1979年土地承包到户,“承包地边上剩一点灌木,承包户也砍了,土地种进了荒山。

大炼钢铁时毁林,土地承包后开荒。这种叠加式的索取,换来了木井人载入《纳雍50年》中的那份黑色档案!

现任永新社区(原木井村)支书的蔡家仁今年68岁,灾难发生时他已参加了村工作。“木井重建我参加了,山上蹲点半年多,带着老百姓种柳杉。一个村种了8万棵,木井的山上都种满了。现在,粗的树子差不多要两人牵手才能合抱”。

蔡家仁和李百清还让灾民在冲成废墟的家园上栽竹子,说竹子能挡沙防水。村民一砖一瓦重新建起了家园。

2002年,社区6个组再次退耕1064亩,3个组“裸退”,一亩地不留,种了樱桃、车厘子、李子。一补8年的退耕还林补助款保了生活,果树收益成了额外的“果实”。

现在的木井53户257人,林地多达170亩,耕地只130亩。”蔡家仁说,一到春天,山腰上开满了花,夏天则果实累累。

面对今昔变化,李百清念出两首打油诗——

说往昔:

木井是个穷山沟,雨落洪水遍地流;

天干五日石头滚,下雨一夜人发愁。

说当下:

永新是个好地方,山清水秀好风光;

鸟语花香春常在,风调雨顺奔小康!

国与家:财力接力人力

乌江北源与南源包围着的纳雍,解放初曾是草深林茂、杉栎错植的森林王国。

人粮矛盾突出年月,垦荒成了无奈之举。荒山草坡差不多被斧头、镰刀、锄头铲了个遍,山头一片枯黄。用守林40余年的纳雍县水东镇管护员陈金珍的话说,叫“山被剃了头”。

纳雍林业局的一组数据可以看出毁林的危害:1951年到1957年6年间,植被好,纳雍每年平均遭遇旱涝灾害的耕地只有1993公顷;1973年到1978年,同样是6年,因植被差,纳雍每年平均遭遇旱涝灾害的耕地上升到3600公顷。“灾害造成的粮食损失,远超过了开荒得到的粮食。

记入《纳雍50年》档案的还有一组数据:从1950年到1980年的30年中,纳雍森林从124.4万亩直线跌落到24.4万亩,解放初期蓄存的995万方活立林木几乎荡然无存;石漠化区域则从2391公顷飙升到13005公顷;毁林与垦荒叠加,到处水土流失,河床淤高3至7米,河面刷宽5至25米。

各种指标,可说是几乎“抄底”。面对现实的教诲,纳雍人开始懂“绿”。

森林“元气”恢复中,“”转“绿”的回归,可说是长路漫漫。好在“”与“”牵手,财力接力人力,“到底让纳雍赶上了贵州绿化的步伐。2015年,全省森林覆盖率50%,纳雍达到50.41%!

上世纪80年代中期,纳雍以农户为主体,落实稳定山林权、划定自留山、确定林业生产责任制的“三定”政策,400多个村的农民参加山林承包,原属集体所有的11万亩林地,全数姓“”,森林恢复有了责任主体。“以前砍树,觉得砍的是大家的,不心疼;山林到户,砍树心疼了。

1984年,纳雍按“退耕一亩补助2.5元钱、65斤粮”的标准,鼓励农户退耕87万亩,荒凉的黄土坡开始绽出新绿。

1988年,联合国世界粮食计划署实施的中国3356项目在纳雍启动,沟、坡、洼、冲一次治理,田、林、路、草一次到位,农、林、牧、副一次成型。一度脆弱的生态,日渐恢复了元气。

中国3356项目起于1988年12月,止于1996年8月。纳雍由此获得世界援粮变价款和国内配套资金3032万元,造林33.9万亩,坡改梯1.25万亩,新建乡村公路154公里,森林覆盖率净增13.2个百分点,达到21.4%。

进入21世纪,造林工程的“国家动作”,叠加以“四个30万亩”为支撑的纳雍“自选动作”,纳雍森林“肥肉上添膘”。

2012年,新一轮退耕还林再启航,“有果便是粮”的认知让纳雍选择种果,绿了荒山,富了农民。

2014年,为加快生态文明先行示范区建设,省里制订“绿色贵州”计划,林业成了生态建设增长点和农村经济增收点。2015年度,纳雍群众实施人工造林16.6万亩。至此,纳雍森林累计增加到185.12万亩,森林覆盖率从1996年的21.4%增加到50.41%,守住了“生态”和“发展”两条底线。

曾经蹲点带领木井灾后群众广植柳杉的永新社区支书蔡家仁,这些年和他当年的老搭档李百清,积极引导农民种樱桃,把木井变成了“山顶有树,山腰有果”的新农村。说起这些,李百清百感交集:“大变样了,现在8亩地都种了樱桃,政府每亩一年补助117块,连补8年,我30多年前种的柳杉,现在都可做老木(棺材)了。这几天到处洪灾,但我们木井没有,经受住了考验!

黄转绿:正道原是沧桑

农民李从俊家住石板河社区公鸡山组,离木井不远。对37条生命瞬间阴阳两隔的木井往事,他并不麻木,但他一度还是没能停下砍伐的手,为这事还被林业公安抓去拘留过。

  “以前种庄稼,没钱买肥料,就悄悄钻进林场,砍树子,烧钢炭,卖给城里人,被公安……”说这话时,他怯怯的,怕指责。

需要钢炭的与需要挣钱的,一旦结合在一起,就有了砍伐。这正如姚明那句公益广告:没有买卖,就没有杀害!

公鸡山往上,是护卫纳雍县城西屏障斗篷箐。由于找不到致富门道,李从俊和村里10多个农民悄悄钻进箐林里砍树烧炭,当起了“卖炭翁”。碗口粗细的杂木,被他们砍下锯成一截一截的短材,再挖个土窑装入短材,点燃,盖土。短材未完全燃烧,剩下的就成了钢炭,又被他们背到城里出售。为了增重,“卖炭翁”们还会往钢炭里加水……

2009年李从俊还当“卖炭翁”时,正值纳雍“四个30万亩”自选动作做得风生水起。从农行辞职的“布朗李王”杨开隆从沙包镇来到李从俊的家乡石板河,流转800亩荒山种植布朗李。

一人动嘴,十人嘴酸。杨开隆启迪了村民,许多人跟着种,石板河的3000亩荒山一下子成了果园。“跟风”人中就有李从俊,他种了4亩布朗李。

果园引来游人春天赏花,夏天摘果,累了就吃农家乐。石板河农民赚钱不停,从春赚到夏。

李从俊还固定给杨开隆的800亩果园打工,每月1800元。他感慨:“以前偷偷摸摸砍树子烧钢炭,那是没办法,现在钱有了,哪个还砍喽!”其实,当初他砍树子烧炭进了“号子”后就后悔了。现在,他不仅不砍树,还成了果农,种植的布朗李每年有2万多元收入,着实享受了绿色带来的惬意。

站在种满布朗李的山峦上,杨开隆眼中有期望,胸中多自信:“刚来时,这里还是一大片荒山,只长蕨草,打理这么多年,成型了,还带动了一条路上的农家乐”。

”转“绿”,人间正道是沧桑。没经历坎坷,不知坦途好走;没经历过沧海,不知桑田来之不易。经历家毁人亡的木井人,走向了绿化自觉。而受治安处罚觉醒的李从俊,则在产业引导中转型,成了绿化自觉的典型代表。

失复得:优良生态终回归

在纳雍,一种乔木长出的小花很怪异,拟鸽子之形,仿白雪之色,人称鸽子花。2012年7月的一天,植物专家组成的贵州科考团走进纳雍县城西屏障斗篷箐,探寻长出这种小花的到底是什么植物。10天后,科考团发布了一条足以震惊贵州的消息:纳雍发现国家一级保护植物光叶珙桐,分布面积为贵州之最。

因发现珙桐,纳雍生态文明的时间上限被推到了1000万年前的白垩纪。

在物竞天择的自然选择中,光叶珙桐之所以能够躲过冰川纪所施加的灭顶之灾,是因为纳雍为它提供了生存的土壤和气候。2013年6月3日,因科考发现,纳雍获得由中国野生植物保护协会授予的“中国珙桐之乡”称号。

唇亡齿寒的是,地球上每消失一个物种,往往就会有10至30种依附这个物种的生物随之消失。号称“植物大熊猫”的珙桐穿越冰川纪而不灭,到底又关联了哪些物种的留存?这,一直是个谜!

现在,需要解开的是另一个谜:在北京做过采编、开过公司的农民胡德富,为了鸽子花居然将身家“”向一个叫做神箐的山野,这是为什么?

胡德富是纳雍县张家湾镇补作村人。19岁那年他去了北京,在农业部所属的《农村工作通讯》杂志做采编,还创办了中国第一家厨师培训机构,户口也被他从补作迁到京城。

当记者、做编辑、开公司、当经理,就算混得再差也比一个农民强。可他为什么要在“北漂”风行的时刻突然回家呢?他的回答是:“放不下故乡的鸽子花。我在北京打工这么多年,一直惦记山上这片东西。

2005年,他离开北京回到补作,迁到京城的户口也迁了回来。

在海拔2045米的神箐,他承包了长满鸽子花的2000多亩山林。上山时没房子,他就在山顶水井边铺了一张简易床。有天晚上下雨,老蛇都爬到床上来了。

他花掉打工积蓄,修了上山的540级步梯和看护房,还从山下把电引到山上。2013年,纳雍获称“中国珙桐之乡”,他随即给珙桐挂了牌,防砍。“如果我不承包,珙桐早砍完了。

珙桐花开了又谢,谢了又开。11年过去,林子越来越密,白鹤有了,锦鸡有了,果子狸有了,红豆杉有了,石斛有了……站在神箐半岩的林子里,望着山下老屋,胡德富感叹:“这几天下这么大雨,如果没这些林子,山头肯定刮黄了!

胡德富的哥哥胡德财,在山下的普洒煤矿有股份。哥叫他别守林了,跟着干煤矿,他摇头。或许,哥拥有的是挖煤的“”,他拥有的是森林的“”吧。

眼下,积蓄花光了,胡德富开始在纳雍县城帮人卖热水器以维持护林花销。他说:“我用一生的积蓄投进去,它比我生命都重要。它是原生的,不是我一个人的。属于我一个人的,是责任。”这份执着,触动了好多人的心。

像胡德富一样痴心守林的,还有水东镇护林员陈金珍。

早晨8点左右,陈金珍背上背篼,带上工具,一步踩着艰辛,一步踩着坚忍,去小镇后面的山里护林。一条山路把他带到山顶,他把一条山路踩得溜平。太阳下山,他才走出林子。

1972年,陈金珍开始守林,这一守就是40多年。他一边义务守林,一边不停种树。40多年过去,水绿了,山青了,他却说:“我还要守,直到守不动时,老大(儿子)回来就交给他守。

回忆以往,陈金珍觉得心痛:“水东高山多,平地少,人们砍树开荒,防洪的栅栏撕开了口子。地倒是开出一些,但雨一刮,泥沙下去了,水东坝子全部淹完!

人进,林退,绿毁,这种生存逻辑换来的,铁定是自然的报复。

种树防洪的李世伦,放弃北京的胡德富,放下砍刀的李从俊,带动水果种植的杨开隆……他们都是普通人,但在自然生态回归纳雍的进程中,他们都会成为被铭记的历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