武威磨咀子汉墓群:再现1800年前百姓的日常生活

11.04.2015  11:04

彩绘铜饰木轺车

六博俑

王杖诏书令简

绢底刺绣屯戍人物图

苇胎针黹箧

龟形铜壶

黄釉陶盉

纺线锭缠线板

木马

墓穴洞口保留完整

“T”字型墓穴口

紧密排列的墓室清晰可见

残存的墓室土墙

袁士铀老人描述当年考古场景

鸠杖

磨咀子汉墓群全貌

磨咀子汉墓群,在甘肃省武威市城西南15公里处的祁连山麓、杂木河两岸。这里地势起伏,形成丘陵地带。西依西山顶,东接沃野,其间阡陌纵横,有杂木河流过。这里很早以前就是便于人类居住、从事生产生活的好地方,因此,不仅有新石器时代的文化遗址,而且有着极其丰富的汉代墓葬。同时,磨咀子也以出土大批汉简、木雕、丝、麻、草编织物等重要珍贵历史文物而闻名于世。

视线内一无所获,难道皑皑白雪将一切秘密都再次封存起来?

四月,我们在武威采访时,听当地朋友说,在武威城郊一个叫磨咀子的地方,那里曾经有一处汉代的墓葬群,出土过大量精美的国宝级文物。磨咀子遗址早在2013年被确立为国家级文物保护单位。“清明时节雨纷纷”,我们决定亲自去祭拜一下,向那些在地下长眠的最早开辟河西走廊的老祖先们表达一下心中的敬意。

身处河西,人的思绪就会变得悠远。

古时的河西走廊,地势起伏,形成丘陵地带,有祁连山丰沛的雪水灌溉养育,是西北内陆少有的一处水草丰美的宝地。

时间追溯从先秦至汉初,河西走廊上就分布有匈奴、月氏、乌孙等众多游牧民族,一直到匈奴占据整个河西走廊。到了汉代,公元前121年(元狩二年)春,汉武帝派骠骑将军霍去病出陇右击匈奴,使整个河西走廊纳入西汉版图。随后设置武威、酒泉、张掖、敦煌四郡,移民实边,众多的游牧民族和中原文化在这里相互交锋、碰撞,最后水乳交融,焕发出新的生命。

一直到了唐代,河西走廊便成为了丝绸之路上最为重要的通道。

有着这样丰富独特的历史,使得河西走廊上的重镇武威拥有与众不同的吸引力。

我们向长辈们探听清楚磨咀子的路后,便在第二天一大早出发了。

从武威城出发,西南方向,直击磨咀子汉墓群的所在地——新华乡缠山村。一开始行程都很顺利,沿着312国道行驶15公里左右,平坦的柏油路面便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大雪过后泥泞的山乡土路。路边的山峦,从山脚下开始,一路上全是白雪压顶的冬麦苗,稀疏的村落,乡间的小路曲曲折折,一直在缠绕着山体蜿蜒,难怪这里起名叫作缠山村。跟随着山路的蜿蜒,我们也缠绕在了群山之间,停车问了好多老乡,才慢慢找回到了正确的路,一条溪流在路边时而出现,时而隐匿,最终,在溪流最为宽阔之处,老乡告诉我们,我们到了,终于到达了目的地——磨咀子。

在兰州早已是柳绿花红,这里迎候我们的却是茫茫的白雪。

问过老乡才知,我们要找的磨咀子便在眼前这高高的土坡之后,停车徒步前行,爬上乱石土坡。

一爬上土坡,三块漆黑的石碑便出现在了眼前,走近细看,碑上的文字就证实了我们所在的位置,这是磨咀子汉墓群的入口。

以文物部门立下的三座石碑为起点,沿着看似是路却又不确定的路,一直朝里走着,目之所及,除去厚达10厘米的积雪和裸露在外的黄土,就只剩几座巨大的土堆了。这里的汉墓群究竟在哪里?空无一人的四周,远处是终年积雪的祁连山,墨绿色的松树林,此刻已然是深黑色的。除去自己的呼吸,和身后留下的脚印,证明我们确实来过之外,视线内一无所获,难道皑皑白雪将一切秘密都再次封存起来?

干燥少雨的气候条件,使得埋藏地下的珍宝完整保存,哪怕是薄如蝉翼的丝帛和轻脆的汉代竹简

我们找到了一位熟识且居住在磨咀子的袁士铀老人,请他作为向导带领我们去一探这白雪黄土之下的秘密。

老人家热情地迎接我们,精神矍铄,一点也看不出是已经七十古稀的老人,在一脚雪一脚泥的前行中,步伐矫健。

首先好奇急待袁老解答的就是此处的地名——磨咀子。为何此地会有这样一个让人无法琢磨的名字。袁士铀哈哈大笑:“你们一路上来的时候,可曾注意到有泉水?”当然!我们回答说,就是跟随着泉水一路问才找到磨咀子的。老人说,那就对了,这条泉水是红崖沟的泉水,源头就在这里。以前这里的泉水水势很大,人们就在沿线修建了很多的水磨,基本上家家户户都有。顺着水泉走一遭,看那水磨多得像是列着阵,蔚为壮观,久而久之,这里就叫作磨咀子了。

一提起河西,现在的人们首先想到的是黄土风沙,是干旱缺水,是人烟稀少,殊不知在这河西走廊的深处,还曾有过人们赖以生存的大规模的水磨。

可惜的是,这些可构成美丽风景的水磨现在基本上都被损毁或者拆除了,听说只有下游的一户人家还保留着唯一的一座。

除了这条红崖沟的泉水,远处还有源于祁连山脉东段冷龙岭北侧的大雪山,东北流于山谷,坡陡流急的杂木河,它是石羊河六大支流的第三大支流。

杂木河畔,水草丰美,便迎来了匈奴等诸多游牧民族逐水草而居,才会有曾经的繁华富饶,而到后来中原的移民也来到这里,才会形成七十万平方米左右的磨咀子汉墓群遗址。

磨咀子墓葬群分布在一片土山形成的丘陵台地上,在南北长1000米、东西宽700米的范围内,墓葬密布,非常集中。当我们走到之前看到的两米多高的土堆旁时,老人说之前这里的地面就和这些土堆一样高,一个连着一个的墓室就在这些土堆里面,曾经有段时间盗墓非常厉害,现在能看到的黑漆漆的墓穴口,有很多是当初盗墓贼留下来的。而我们身旁的这座土堆旁的脚下,就有一个一米多深的墓穴洞口,“T”字形的洞口内是光滑的墙壁,可以看出当时这座汉墓内部的精细。

1955年、1959年,甘肃省博物馆的专家们曾对磨咀子墓葬群有过先后两次发掘,共清理汉墓37座,出土了一批珍贵文物。其中第6号墓出土了9篇《仪礼》竹木简,首尾完整,次第可寻;第18号墓出土了王杖和“王杖十简”,编为1册,完整无缺。出土的这些竹、木简及王杖均为建国以来考古工作中的重大发现,为研究汉代经学、版本学、校勘学、古文字学、简册制度、礼俗以及尊老、养老制度等提供了重要的实物资料,轰动了史学界。

那么,为什么这些珍宝历经1800多年后,仍然得以保存,能和今天的人们见面?

原来,这里的土质含碱性大,土质非常坚硬,加之是丘陵台地,干燥少雨,即使是有大雨降临,厚实的黄土也只会吸收一小部分,再加上这里的蒸发量终年大于降水量,雨水不会下渗,所以具有了保存地下文物的优越条件。因此,此处的墓葬及墓室内的随葬器物保存较好,特别是一些不易存放的木器、丝、麻、草编物等都能够保存下来。袁士铀说,甚至有些三国魏晋时期的墓穴也有保留。

在这些出土的文物中,最为神秘的是一件造型独特状似肠胃的管状“布袋”。这件布袋为红褐色,“布袋”的两端用一根绳子连接起来,“古代人用这样的东西干什么呢?”有人曾推测,这有可能是古代女性用来装生活用品及饰物的东西,类似于现代妇女的背包,但是,这一推测随后又有人反对,他们认为这样的“装扮”不合乎当时女性生活的习惯,况且对于墓室主人的性别目前仍不能做出定论。因此,“布袋”的用途成为一个至今未解的谜团。

经历过上世纪五十年代两次大的考古发掘,但考古界仍然对磨咀子汉墓充满了希冀

在另一处大型的土堆前,袁士铀站住了脚步。白色、黑色、黄色从上至下在土堆上分布:白色是雪,黑色是经过多年的风吹日晒,黄土硬化形成的硬壳,黄色便是厚实的土地。巨大的土堆一侧,每间隔1米左右,就是一道残存的土墙,布满了整个土堆。这些土墙,就是曾经分隔一个个墓葬的墙壁。老人说,赫赫有名的《王杖十简》就是在这里出土的。

磨咀子的墓葬一般为土洞墓,由墓道、墓门、墓室三部分组成。规模较大的墓葬还有后室、侧室或耳室。墓道为斜坡式,墓门为过洞式连接沟通墓室。墓室多为长约4米、宽3米的长方形容穴,三人、双人、单人葬均有,葬具为木棺。这些墓葬的主人,如今都已无法考证了,但从埋葬的方位看,那些分布较有规律,墓道头顶上都铺有形质、大小不一的方石的墓葬推断,这些有可能为“家族墓葬”,其余的墓室因为此地土质坚硬,因而排布整齐,好似一间间房间,这些自然埋葬的是普通百姓。

在磨咀子墓葬群中,出土了很多珍贵的国宝级文物。代表着黄河流域最为典型的仰韶文化的陶器、造型优美的青铜器、栩栩如生的木雕、千年以前的农作物、精美完整的丝帛,以及完整成册的汉代竹简。

已经经历过上世纪五十年代两次大的考古发掘,出土了诸多精美文物,但考古界仍然对磨咀子汉墓充满了希冀。

2003年,中日双方组成的联合考古队又对磨咀子汉墓及新石器遗址进行了新一轮的考古发掘,这次发掘历经三年,将会有什么宝贝面世呢?

首次发掘,考古学家们就发现了两座汉代壁画墓,它是我国早期绘画艺术的实物资料,也是研究汉代绘画艺术的珍贵资料。磨咀子一号壁画墓是单室土洞墓,墓室保存得比较完整,壁上画有一幅墓主人出行狩猎图。

磨咀子二号壁画墓是一座规模较大的横前堂、双后室土洞墓,画面分布在前堂后半部,顶端绘天体,有太阳、月亮、行云;后壁及两侧绘人物、鸟兽。人物有男有女,分别在做引体倒立、合掌静坐、四肢曲伸、举臂直立等导引行气的健身运动。这是继长沙马王堆三号汉墓帛画导引图出土之后的又一幅导引图,也是我国最早的导引行气壁画之一。

在我国考古文物界,发现古代壁画的为数不多。这些得以幸存的壁画既向我们真实地展现了汉代绘画艺术的成就,又使我们通过另一个侧面了解了生活在那个时代的人们,了解了他们向往幸福、追求美好的内心世界和他们对世界的认识,对人生的感悟。武威的汉代历史在这些壁画中渐渐变得更加清晰起来。

更让人欣喜的是,在磨咀子汉墓群的范围里,2005年7月,考古人员又发现了一处距今约4000年的甘肃仰韶文化马厂期新石器时代遗址。

这次遗址发掘是武威市历史上较大的一次,共发掘甘肃仰韶文化马厂期墓葬76座、灰坑43座、居住遗址8座、窑址6座,出土的器物有彩陶罐、陶球、纺轮、石斧、石棒、石刀、骨珠等,另外还有一件珍贵的彩陶壶。

这片遗址范围较广,面积达上万平方米,考古人员对其中1000多平方米的遗址挖掘后发现,遗址内遗存物较多,层面内涵丰富。

出于对文物的保护,当年的探方都已经回填了,大地又恢复了它本来的宁静。

想想要是在汉代,像古稀之年的袁士铀也必定会有一把鸠杖吧!

在磨咀子汉墓群出土的文物中最为有价值且精美的就是于1959年秋在磨咀子第十八号墓出土的鸠杖和《王杖十简》。

鸠杖,又称鸠杖首。所谓“鸠杖”就是在手杖的扶手处做成一只斑鸠鸟的形状。鸠杖在先秦时期是长者地位的象征,汉代更是以拥有皇帝所赐鸠杖为荣。

在汉代学者应劭的《风俗通义》中曾记载:据说汉高祖刘邦和项羽打仗,刘邦被打败了,项羽紧追不舍,在万分紧急的情况下,刘邦躲藏在灌木丛中。当时正好有一只斑鸠鸟落在树上,而且不断地鸣叫。项羽的追兵赶到,理所当然地认为树下无人,否则斑鸠鸟不会自由自在地鸣叫。由于有了斑鸠的掩护,刘邦终于脱了险。

传说鸠为不噎之鸟,刻鸠纹于杖头,可望老者食时防噎。《后汉书·礼仪志》:“玉仗,长(九)尺,端以鸠鸟为饰。鸠者不噎之鸟也,欲老人不噎。”所以,等到刘邦当了皇帝,为了纪念这只不同寻常的鸟,就做了鸠杖用来帮助行走不便的老人。此后,汉明帝还颁布了诏令:普天之下只要年满70岁,无论贵族还是平民都有资格成为汉明帝的座上客,皇帝会赠送酒肉谷米和一柄做工精美的王杖。皇帝赠送的王杖也称鸠杖,是赋予老年人特权的证明,受鸠杖的人相当于俸禄六百石粮食的官吏,要受到社会的尊敬,可以自由出入官府,可以在天子道上行走,任何人都不得以任何借口侮辱、打骂和虐待,有敢违抗者,以“大逆不道”罪公开斩首。可见汉代,高年以赐王杖,已经具备了尊老、养老、抚恤鳏寡孤独废疾之人的制度法规,由这些制度更可以看出当时尊老敬老的良好社会风气。

跟随鸠杖一起出土的还有“王杖十简”。竹简上的文字详细记录了当时关于“王杖”的内容,一共10枚,完整无缺,编为一册。也解释了一直以来困扰人们为何“七十赐王杖”“著鸠于杖末”的千年之谜。

一劝世人孝为本,黄金难买父母恩。”在这片土地上传唱的凉州贤孝,在出土的“王杖十简”中切切实实的得到了印证。

从磨咀子汉墓群遗址出来,我们跟随袁士铀去了他家里。他家院子的围墙是用一个个大小相似、圆滑的卵石堆砌而成,很具特色。我们疑惑,老人家的围墙,山上的墓堆,都是用这种鹅卵石堆砌,那么在干旱的西北内陆,何来这么多的鹅卵石呢?老人指着屋前的泉水说道,刚才不是说过这里地名的来历嘛,因为泉水水势很大,有了水流,便带来了鹅卵石,你们看到直到现在,河滩里依旧有那么多的石头,人们甚至还用石头来堆建房屋,就可想而知当年的水势之大,也就更加印证了磨咀子的名字是名至实归。

在袁老的家里,老人向我们讲述了他和这片土地,他和磨咀子汉墓群的故事。在磨咀子出生、成长、成家,从呱呱坠地的婴孩,到现在的七十古稀,老人的一辈子就是在磨咀子度过的。

曾经的丝绸古道,就在袁老的家门前经过。在袁老的童年时期,也同样是走着15公里的丝绸古道,赶着驴车、骡车,把磨咀子的煤炭、粮食蔬菜,拉进凉州城,然后换得食醋和制衣用的布匹。直到312国道修建通车,这条古道才真正结束了它联通西域,进入凉州城的使命。

虽然一直都是以普通百姓的身份生活在这里,但是上个世纪五十年代的几次大型磨咀子考古发掘,老人也曾参与其中。直到1985年,正式成为了磨咀子汉墓群遗址的文物保护员,守护着这片祖先的痕迹,整整十年。十年间,每天夜里巡山,以防有盗墓贼前来,有时在巡山的时候,会发现一些铜钱、陶器、竹简的残片,都会保管好悉数上缴给国家,老人说,这些都是老祖先留下的东西,是不可多得的珍宝。

如今,留在这里的人们不多了,老一辈的很多都安睡在了山坡之上,年轻人都出去闯荡谋生活了,袁老和老伴依旧守着这片土地。

想想要是在汉代,像古稀之年的袁士铀也必定会有一把皇帝赐予的鸠杖吧!在磨咀子,在他的故乡,颐养天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