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英雄探妻”主人公迄今仍在驻守高原边关

10.02.2015  02:22

  英雄探妻(1992年)

  资料图:崎岖的高原公路

  张良善永远不会忘记1992年。那年10月,他即将分娩的妻子何桂丽因患感冒住进了医院。当时,要拉上山的油罐已准备好,次日一早就出发。车到狮泉河,留守处把电话打到分区,说张良善爱人第二次住院,即将分娩,是难产,挺危险的。他驾着汽车在高原上飞驰,大车要5天才能走完的路,他用1天1夜就赶完了。到叶城时,孩子已经夭折,妻子也因大出血生命垂危。他在医院守了15天,在妻子弥留之际,他含泪问爱人还有什么话要说,爱人只是摇摇头,好半天,才流着泪说,以后,跑山上的路,要慢一些。他悲痛欲绝地埋葬了妻子,然后去买了两袋水泥、一些沙石,要亲手给妻子立个墓碑。墓碑做好了,还没刻完碑文,他得知营里要往阿里送一批战备物资。张良善主动请战,他说,我要用这种方式表达对爱人的悼念之情。他又一次战胜了阿里。从山上下来后,他在妻子的墓碑上亲自刻下了碑文。

  汽车兵在寒冷缺氧的高原运送物资

  众多的戍边将士留下了许多令人难忘的故事,故事里有难以言说的悲欢离合,也有刻骨铭心的爱和怀念。被兰州军区授予"高原模范汽车兵"称号的张良善,只是他们当中的一个。正是无数像张良善这样的英雄战士无私无畏,为国防事业奉献自己的青春,爱情甚至生命,才换来祖国的安宁,人民的幸福。

   张良善——

  说起这个名字,恐怕现在许多年轻人并不熟悉。这位1984年入伍的老汽车兵,先后300余次上喀喇昆仑山和阿里高原执行运输任务、上百次与死神擦肩而过。早在1998年,就被兰州军区授予“高原模范汽车兵”荣誉称号,是那个年代享誉南疆乃至全军的英雄。

  而要说起关于他的一张照片,许多人或许印象更为深刻——胸前挂满军功章的他,站在因难产而去世的亡妻坟前祭拜,紧闭双目,泪水长流……这幅拍摄于上世纪90年代、名为《英雄探妻》的照片至今仍是中国军人家国天下、重情重义的形象代言,让无数国人为之动容。

  前不久,我们在阿里军分区采访时,无意之中碰到已任阿里军分区副政委的张良善,也看到了他现在的妻子伍菊。和大多数边防军人家庭一样,结婚多年他们聚少离多。陪伴着张良善走出当年“英雄探妻”的悲伤后,伍菊在一次次“妻探英雄”的奔波中,编织着这个小家庭自己的幸福……

   妻探英雄

  1992年,为了让张良善从悲伤中尽快走出来,战友们开始张罗着帮他介绍对象。

  一个偶然的机会,正在陕西安康老家休假的张良善认识了在当地医院工作的姑娘伍菊。

  第一次见面,矮瘦、黝黑、其貌不扬的张良善与伍菊想象中军人高大威猛的形象相去甚远。而张良善憨厚内向的性格,更让快人快语的伍菊觉得很是别扭。以至于到第二次约定见面时,犹豫不决的伍菊悄悄放了张良善的“鸽子”。事后伍菊才知道,那次张良善竟傻傻等了几个小时。但也恰恰就是这次“傻等”,敲开了伍菊的芳心。第三次见面时,伍菊想吃凉皮,张良善想都没想一下子就买了3碗,还嚷着“管够”。伍菊扑哧笑了,认准了这个心眼实在的男人就是自己要找的幸福。第二年,张良善探家时,用一辆借来的自行车驮着伍菊“过了门”。

  婚假还没休完,部队一封加急电报就把张良善招了回去,这让伍菊好一个懊恼。而更让她纠结的是,她竟然发现自己怀孕了。

  在那个通讯不发达的年代,有时个把月也难给家里打一个电话。说不想媳妇,那是假的。夜宿荒凉的达坂上,张良善时常掏出媳妇的照片,打开手电筒瞄着傻乐一会儿。而对于未出世的孩子,张良善反倒有些五味杂陈,他害怕失去,更害怕再一次的失去……

  而命运恰恰又一次跟张良善开了个不怀好意的“玩笑”。伍菊分娩时,胎儿脐带绕颈,差一点没能下得了产床。所幸老家医疗条件还算不错,医院紧急召集专家会诊,才最终保住了大人和孩子。

  张良善接到“母女平安”的电报时,已是产后一个礼拜,当时张良善正在新藏线的兵站上修车,高兴得甩掉扳手、螺丝刀就狂奔起来,跑到脑子胀痛了,才确定这不是做梦。

  等到张良善忙完休假回家时,女儿都已经8个月大了。看到丈夫,满腹委屈的伍菊气不打一处来:“你那部队到底有啥好的,竟可以让你不顾老婆孩子。”张良善一言不发。许久,才低声说了一句:“等有机会了,去看看吧……

  张良善与爱人伍菊(2015年)

  第二年,伍菊踏上了探亲的路。

  从老家坐火车到库尔勒,再转乘汽车到喀什,一路向西。伍菊看着车窗外的房子越来越矮、人越来越少,到最后几乎连树都看不到的时候,先前对丈夫的怒气竟莫名消了一多半。

  没有商店,没有饭馆,一路饥肠辘辘的伍菊又饿又乏。终于,汽车停在了荒漠上的一个简易棚子旁,司机招呼大家下车吃饭。伍菊要了碗羊肉泡馍,蹲在地上刚准备要喝,一阵风沙袭来,白白的羊汤上立刻撒了厚厚一层“胡椒面”。伍菊的眼泪吧嗒吧嗒落在了碗里。“难怪良善胃不好,经常吃这样的‘调料’,能消化吗?

  从叶城汽车站到留守处的这段路在当年是没有公交的,伍菊坐上了一辆老百姓的驴车,在坑坑洼洼的小道上颠得腿都麻了的时候才到留守处。

  几天后,伍菊坐上了丈夫的卡车,随车队上了新藏线。山越来越陡,海拔越来越高,头疼欲裂的感觉让伍菊渐渐失去了意识。要不是丈夫过一会儿就推她一把,伍菊觉得自己一觉睡过去或许就醒不过来了。

  上了新藏线,张良善就不再是伍菊一个人的张良善了。行至“死人沟”,不少车都被颠得抛了锚,作为技术骨干,张良善一会儿趴引擎盖、一会儿钻车厢板。在那个走路费劲、说话吃力的环境中,看着丈夫拎着千斤顶、扛起轮胎还能健步如飞,伍菊第一次觉得眼前这个男人让她心里充满了安全感……

  压缩饼干就白开水,吃了几天之后,伍菊实在感到难以下咽。每到一个兵站,跟着丈夫蹲在汽车旁煮面条成了伍菊最幸福的事情。虽然高原的开水根本不烫嘴,煮的面条也粘牙,但伍菊吃得有滋有味,还和张良善分享自己的心得:“上一顿想象这是油泼辣子面,下一顿想成刀削面……

  从叶城到阿里要走七天七夜,每到晚上,气温降至摄氏零下十几二十度,达坂上的寒风从四面八方灌进驾驶室,冻得伍菊直往丈夫怀里钻,那一刻,她觉得这是全世界最温暖的地方。

  张良善的妻子伍菊和女儿张炎君

  从阿里返回叶城留守处,伍菊打电话辞去老家的工作留了下来——不为别的,就为能够和丈夫一样,呼吸着缺氧的空气,吹着干燥寒冷的西北风,晒着紫外线强烈的太阳光,喝着酸涩发苦的雪融水……

  即便是在留守处,一家团聚的日子也是屈指可数。张良善驾着车不停往返于叶城和阿里之间,一个来回就是半个月。和其他军嫂一样,伍菊也渐渐养成了掰着手指头数日子、在挂历上画“杠杠”的习惯,养成了只要听见院子里汽车响,就会趴窗户探脑袋的习惯……

  一天天习惯了孤独、守望的伍菊,也习惯了坚强。女儿小时候体质不是太好,在那个交通不便、物资匮乏的地方,为了能够自己“搞定”女儿的三病两痛,本是学药剂的伍菊“跨界”研究起了临床医学,开始鼓捣小儿推拿、按摩。一来二去,女儿有个头疼脑热伍菊慢慢都能应付自如,在留守处,找“伍医生”请教的军嫂们也越来越多。

  “咱们只有守好家庭,老公才能守好边关。”伍菊经常把这句话挂在嘴边,既说给自己听,也说给那些初来大院不习惯,和老公闹别扭、发情绪的小媳妇听。久而久之,“伍医生”又成了“伍调解员”,群众威信越来越高的伍菊一度被军分区“任命”为留守处“指导员”。

  即使是过年,张良善也难得在家,不是在阿里值班,就是在新藏公路上出车。2001年除夕夜,在留守处的伍菊等了半宿也没能等来丈夫的电话。伍菊越等越慌神,打电话问了一圈,竟没人知道张良善去了哪里。这让伍菊彻底傻眼了,搂着女儿,猜测着各种可能出现的险情,眼泪吧嗒吧嗒滴在了冰冷的饺子碗里。

  原来,当天下午,军分区后勤部领导带队去边防连送过节物资,车队返回途经三道口时突遇暴雪,被困在了路上。接到救援命令后,张良善挂上电话,带着一辆运输车和铲车就出发了。上百公里的道路,铲车一米一米推进,其艰难可想而知。张良善满脑子都是救人,早把过年的事抛到脑后,一直到大年初二的中午,才铲通道路。在返回途中,手机恢复信号,张良善给妻子打去电话,电话那头的伍菊,想哭,却早已无泪可流。

  张良善与爱人伍菊

  时间飞逝,转眼女儿到了上初中的年纪。为了使女儿接受更好的教育,2006年,伍菊带着女儿回到了陕西老家。这次回家,伍菊的心里踏实了许多。因为丈夫的手机信号好了,住的宿舍也整修了,就连吸的氧气边防也能自己生产了。2011年春节,阿里昆莎机场通航后的几个月,伍菊就带着女儿飞到阿里,一家三口终于第一次过了个团圆年。

  也就是在那一年,女儿享受边防干部子女优抚政策,保送上了第三军医大学。送完孩子去学校报到后,伍菊又一次动身去了阿里,并计划在那里陪丈夫半年。临行前,伍菊连扛带提加托运,从老家准备了几大包慰问物资——只不过,这些并不是给丈夫准备的。

  嫁到阿里十几年了,伍菊一直就有个心愿,想去婆家走走“亲戚”,看看丈夫的那些兄弟——边防连队的官兵。为了不影响丈夫工作,伍菊把去边防的时机都安排在了丈夫下连队检查、蹲点的时候。到了连队,伍菊穿着丈夫的迷彩服,跟着队伍巡逻、下炊事班帮厨,就像一名不知疲倦的新兵。

  一次去巡逻,临出门前,伍菊也和战士们一样往兜里装了两个馒头。等走到开饭的时间点,掏出馒头却发现早已冻成了冰疙瘩。伍菊咬了一口,连牙印都没留下来。同行的丈夫笑了,捡了两块石头,一块垫在馒头下面,用另一块砸馒头,把砸好的馒头屑递到伍菊面前。伍菊抓了一把咽下去,却一下子给噎住了,泪水顿时夺眶而出……

  有一天,他们随车队从连队赶回分区,没成想前面发生雪崩,道路被堵。为了节省燃料,所有的车都熄火了。坐在驾驶室里,伍菊不一会儿就冻得手脚失去知觉。张良善打开车灯,招呼伍菊下车:“跟着我慢慢往前跑,跑到车灯照不到的地方再返回来。”还别说,这招真管用,一趟、两趟……渐渐地,伍菊手脚暖和了过来,而迎风流的泪水却像冰凌一样冻在了脸上。

  正因为体验到了边防的苦,在女儿张炎君军校毕业时,伍菊动了私心,想让丈夫托关系说说情,把女儿分回老家。张良善嘴上应承着,可一纸命令,女儿竟也被分到了驻叶城的解放军第18医院。

  伍菊心里那个窝火,打电话哭着质问丈夫。电话那头,张良善沉默良久,才说出一句话:“组织对我们已经够关照的了,娃娃的事,还是别给组织添麻烦了……

  倒是向来懂事的女儿常常反过来安慰伍菊。前不久,女儿轮岗调到了海拔3800米的三十里营房医疗站,她打电话兴奋地告诉妈妈:“我终于和爸爸站在了一个战壕。”电话那头的伍菊,抹着眼泪却强颜欢笑:“下次看你们父女俩可是顺路了……

  生气归生气,可谁叫自己当年就是看上了丈夫那老实巴交的实在性格。这不,气一消,伍菊拎着大包小包又一次飞赴阿里。那里,有她的爱人,有她心目中的英雄,有她充满爱的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