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林类的江湖术士因何成为权力掮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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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摘要 ]各色人等通过他形成圈子，相互结交攀附，气功大师的身份不过是起初接近权贵的敲门砖。为什么王林这种江湖术士能够积累那么多人脉？他又是如何充当起权力掮客的角色的？

腾讯文化 李岩

曾在2013年火过一阵的“大师”王林，最近又成了焦点人物。这次让他出名的不是空杯取酒、断蛇复活之类的神功，而是涉嫌雇凶杀人。

两年前王林暴得大名，更多是凭借一张张与各类名人的合照。人们惊讶于两种事实交织出的违和感：他的神功如此低幼，简直就是骗小孩的把戏！围绕在他身边的人物却又那么位高权重！部级高官、亿万富翁、当红明星样样不缺。老百姓看到这些照片，心里总会问个为什么：这帮名人脑子缺根弦吗？

此番王林被捕，很多媒体的报道中都出现一个词：权力掮客。简言之，各色人等通过他形成圈子，相互结交攀附，气功大师的身份不过是起初接近权贵的敲门砖。为什么王林这种江湖术士能够积累那么多人脉？他又是如何充当起权力掮客的角色的？本文将从中国文化的角度寻找一些线索。

一、掮客是政治运作链的必要环节

首先来解释一下“掮客”这个词。“掮”这个字相对生僻，很多人不认识。细看却发现是个有趣的字，从字形和读音可以有两种解释。掮字原意指“用肩扛东西”，也就是它字形的本意，是个形声字。清代小说《老残游记》中是这么使用这个字的：“只见外边有人掮了一卷行李。”

大师的这个动作可以叫掮起一条蛇

而这个字的读音为qián，与钱字相同，当代汉语中的常规用法是组成“掮客”这个词，意指替人介绍买卖，从中赚取佣金的人。此时，掮字似乎又成了通假字，“掮客”与“钱客”几乎是一个意思。

“掮客”本是一个中性词，它的普通说法叫经纪人。只不过如今经纪人常用在文体领域，掮客则多与政治沾边，成了一个不怎么好的词，一般只有王林这种“落水狗”，才会以掮客称之。

而在美国，掮客则是一个标准的中性词。美国有很完备的掮客系统，很多人游走在政商两界之间，通过游说政客为企业获取利益。只要不直接把钱给到政客手里，都不算违法。

近年在国内热播的美剧《纸牌屋》中，那个高大的黑人雷米·丹顿就是典型的掮客。他曾在弗兰克·安德伍德手下任职八年，后来脱离政界，凭借多年在国会工作的经验成为一名掮客，先是为一家天然气公司工作，后成为商业大亨雷蒙德·塔斯克的雇员，为弗兰克找了不少麻烦。有意思的是，在弗兰克成为总统后，雷米又重新被他招至麾下，出任幕僚长这一重要职位。

从雷米·丹顿这个角色中，可以看到掮客的几个特点：

1. 人脉广。雷米在国会八年，熟悉美国国会的所有议员，与他们有私交，对他们的脾气、爱好如数家珍。

2. 通政商。只有在政界和商界都“吃得开”，才能成为一名真正为雇主带来利益的掮客。

3. 体制外。雷米成为掮客，是在他离开国会之后，当他重新为弗兰克做事，成为白宫幕僚长之后，掮客身份随之消失。

4. 重利益。雷米作为弗兰克的老部下，当了掮客后经常与老上司对着干，两人暗斗不止；而当弗兰克成为总统后，又重新起用雷米。由此可以看出，掮客实际上是非常职业的一个工种，重利益而不重情面。

掮客同时也是美国政治系统反腐的重要手段。能在美国政界混出名堂的，都是“人精”，而他们从政的薪水却不高。即便是总统奥巴马，年薪不过40万美元。作为哈佛法学院的高材生，这个收入远不如他做律师的同学们。因此，掮客就成为离职政务人员提高收入的一个好选择。无劣迹的官员可在卸任后开办掮客公司赚取高额利润，弥补当官时微薄的薪水。《纸牌屋》中的雷米·丹顿就是其中的代表。

而在中国，公开的掮客是不被允许的。而有关权力的游说却又无时无刻不在进行着。因此需要一些其他身份的人起到掮客的作用。

二、江湖术士们体制外的身份，适合充当权力掮客

无论古今中外，掮客都是由体制外的人充当的。他们无需在各派中站队，只需以灵活的手段游走于各路人马之间，进行游说即可。只要能够有机会接触到比较高层的人，有本事让人信服乃至崇拜，都有可能以此为资本，进阶成为权力掮客。

在我国古代，有一类与现在的权力掮客很相似的人--纵横家。这类人的代表是苏秦、张仪。他们大多出身低微，靠勤奋学成一身本领，游走于各国之间，替各国游说以达到雇主的目的。本身并不长期隶属于某一派势力，符合掮客的各项特点。

古时的纵横家，有些类似于今天的权力掮客

纵横家公认的鼻祖鬼谷子，是苏秦、张仪的老师，也是一名标准的江湖术士，长于持身养性和纵横术，精通兵法、武术、奇门八卦。在当时人看来，他是有特异功能的人，上至达官贵人，下至黎民百姓，都惊叹于他的神功。他也因此得以结识上层人物，成为事实上的权力掮客。他身边也聚集了一大批弟子，这些弟子又陆续成为各国的掮客。可以说，以鬼谷子为核心，构建了一个庞大的掮客体系。

江湖术士上可神秘莫测，下可雅俗共赏，方便接近各色人等，这些都为诞生掮客提供了良好的土壤。

三、八、九十年代的气功热为王林积累了第一桶金

在王林事件的整个过程中，最让观者诧异的是：那么低劣的把戏，怎么能唬住那么多人？这就不得不从上世纪八十年代末、九十年代初兴起的全国性“气功热”说起了。

上面这张照片拍于1993年底，在北京妙峰山高级气功强化培训班上，每个学员头上都盖了一口锅。这就是当时据称可以治病的“信息锅”。据说，该锅可以用来接受宇宙的大气场，达成天人感应。

现在再看这张照片，除了荒诞可笑，恐怕没有别的可讲。这不过是当年“气功热”的一个缩影而已。在长达十年左右的时间里，大大小小的“大师”用各种神功，让亿万国人如痴如醉。这些事距今不过二十余年，年纪稍大一点的人，都是“气功热”的亲历者。

举一个笔者亲身经历的例子吧。上世纪九十年代初，北方很多省市流行一种叫做“香功”的气功，据说练功时，练功者及其身边的人都能闻到一股香味。而且也确实有不少人在心理暗示下，真的“闻”到了香味。随着练功者越来越多，自称“中国香功传人”的田瑞生大师，就在人们的口耳相传中越发神化。

当时有关田大师的神话大概有两个，其一是，大师的神功可以通过录像带传播。如果没有机会亲自参加田大师开办的香功讲座、学习班等，就去买一盘讲座的录像带，观看录像的过程中就能闻到香味，并且只能买大师发售的录像带，翻录的无效；其二是，大师每晚七点钟在他洛阳的家中准时发功，身在其他城市的学员可以在自家桌子上放一瓶水，然后面向大师的方向“接信息”，接完后喝掉那瓶有了功的“信息水”，就可以强身健体。

写下上述文字时，笔者自己也觉得荒唐，然而当年却对此深信不疑。香功在火爆了几年后，于九十年代中期逐渐淡去。后来传来消息，为无数人发过功、治过病的田大师，在1995年因病去世了，终年不到七十岁。

在这样的大背景下，王林在八、九十年代的气功实践就没什么不能理解的了。据公开的资料显示，王林“文革”时被关进监狱，1987年出狱，1989年开办气功诊所，同时表演“意念移钞”等神功。经《按摩与康复医学》等媒体报道后有了些小名气，时任江西公安厅长丁鑫发在看了王林表演后大为惊叹。后来王林又得到了给江西省正县级以上官员疗养、表演的工作，自此结识大量官员，成为他高层人脉的第一桶金。也是从那时开始，王林有了一些与名人的合照。

四、装神弄鬼的行为，填补了上流社会的信仰缺失

如果用上世纪八、九十年代，全民的蒙昧癫狂来解释王林这种江湖术士/骗子的得势，似乎又不太完备。因为早在九十年代末，“气功热”就已经大大降温，人们转而从太极拳、扭秧歌等更健康的方式中寻找强身健体的途径，直至发展到今天的广场舞。而王林虽然表面上像大多数“大师”那样消失了，但却逐渐经营起一张遍布政商文体界的上层关系网。他是怎么做到的呢？

王林（右）与铁道部原部长刘志军

我们不妨从身边的例子说起。不知你有没有这样的经历：自从微信风靡以来，很多我们父母辈的人在微信上玩得不亦乐乎，每天花在刷朋友圈、转发评论上的时间不比年轻人少。而且更令人大跌眼镜的是，许多我们印象中德高望重，在其专业领域做出了很大成绩的长辈，往往特别爱转发一些无聊又耸人听闻的假消息，还多半是养生类消息。不用举例，各位打开手机，看看年纪稍长一点的人的朋友圈，大都能看到这类消息。

这一条条的养生假消息，就是王林们生长的沃土。

六十年代之前出生的人，在中国近几十年的历史中饱受洗礼。小时候挨过饿，年轻时大多没接受过系统的科学教育，经历过历次政治运动，相信权威，敬畏鬼神。历尽沧桑，却容易轻信。还是以微信为例，他们会在母亲节时把同样一条信息发到十几个群中，内容是“把这条信息转发超过xx人，能保佑我们的母亲平安健康”；同样也会在除夕夜转发另一条信息到十几个群中，内容是“把这条信息转发超过xx人，中移动会给你充50元话费，我试过了，是真的……”

会轻信微信中种种假消息的人，相信个把江湖术士也就不意外了。而且越容易轻信，越是信仰缺失的一种表现。在经历过“气功热”后，他们可能不再相信“信息锅”、“信息水”之类的神功，但“眼见为实”的空杯取酒、断蛇复活等把戏，仍旧被不少中老年人笃信不移。而这些人中的一批已经功成名就，身居要职，恰恰就是王林们想要结交的对象。一条供需链条就此形成。

五、圈子文化让“照片雪球”裹挟进更多真糊涂、装糊涂的人

如果说“气功热”可以解释王林的发迹史，用微信假消息的反推可以解释一些上了年纪的高官为何会相信王林，那么王林合照中那些相对年轻的，在其他方面精明异常的企业家、明星、年轻官员，又怎么解释呢？

如果从中国社会“圈子文化”的角度看，也就没什么不能理解的了。

根据报道可知，90年代王林通过特异功能表演结交了第一批名人，拍了第一批照片。此后这些照片就成了一个小雪球，不断吸引那些要么相信他真有神功的真糊涂蛋，要么想通过他混入某些圈子的装糊涂的企业家、明星们。这些人又会形成新的合照，吸引更多的人，雪球也就越滚越大。

再加上早年与他合影的小官后来成了大官，小企业家成了亿万富翁，小明星成了天王天后，那些低级别官员、企业家、明星，自然就想结交甚至巴结他。此时，以王林为核心的圈子就会越来越庞大而稳固，王林是谁、干过什么都已经不那么重要了，跟王林呆在一起，以显示自己是“圈内人”，才是最重要的。甚至可以将王林想象成一个景点，各色人等与他合影，图的就是“到此一游”的身份。而王林手握大笔政商人脉，靠近他的人自然想通过他疏通各种关系，他想不做权力掮客都难。

即便大多数人都不信他那套把戏，都知道他不过是没穿衣服的皇帝，但依旧会围在他身边继续装糊涂，而不愿做那个说出真相的孩子。

结语：

从2013年身份被起底，到2015事发被抓，王林在全国人民都知道他的把戏之后安然度过了两年，如果不是杀人这样的重罪嫌疑，可能依旧拿他没办法。王林的个案中，潜藏着江湖术士成为权力掮客的路径，这个路径是一系列中国历史、文化加成的结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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