梵净山脚下的紫薇大树

24.08.2014  20:12

  在梵净山脚的小坝子间,在淙淙作响的河水旁,矗立着一幢红墙白顶的楼阁,匾额上大书三字:紫薇园。隔着小河,对岸的田地种着马铃薯、玉米和蔬菜,田地的边缘是层叠的群山。作家刘照进站在紫薇树前,指着那两座小山说,大树跟两山之间正中央恰巧在一条直线上。我一看,果然如是,不禁暗叹大自然的玄机无处不在,而又无法参详。

 

  紫薇大树扎根于山脚,躯干挺拔,树叶婆娑,苍翠欲滴,自有王者气概。围绕此树,砌有水泥栏杆,如圆圈将其匡护。当地百姓视大树如神,栏杆前设有神案、香炉,香火四季不断。大树生长了1380多年,与印江立县(唐开元四年)相巧合。它胸径两米,高达三十四米多,冠径十五米许。一年开花三次,脱皮一次。子落地不生,枝条嫁接不活。树皮、树叶均可入药。

 

  通常,紫薇树均为灌木,此树却进化成乔木,这是自然界的神秘之处,非我辈所能猜想。它从未死去,也就谈不上复活,却比复活更神奇。它并非动物,也就谈不上脱胎换骨,却奇迹般从内在的深处转化了种属。这究竟是自然的伟力,还是千年修炼的结果?无论是什么物种,既生存逾千年,恐怕都有了神性吧。这神性也许并不玄虚,是神奇的生命力,也是大自然的奥妙,但要拆解并不容易。我站在大树面前,仰望着它的古老躯干和新生嫩叶,顿觉个人的渺小和轻浅。我没有跟它对话的能力,却不妨去想象它的遭遇、经验和力量。一棵树同时展示着繁荣和枯萎,它的树根是树冠的倒影,它的枝条和叶片,在彼此模仿中成倍地增长。通常,果实是爱欲的沉淀,太丰盈了,一棵树几乎被枝头上的果子压垮。此时,我错过了它的花季和果期,却得以窥见它平素的质朴面目。在漫长得难以忍受的岁月里,它遭遇过了多少场狂风、暴雨和雷霆?它目睹过多少个村落的炊烟升起了又灭灭了又升?它不说话。也许,它也(借助叶片和风)发出声音而无人听懂。也许,它面前的河流和山冈可以作证,但河水也会改道,山体也会滑坡。你瞧,河床上的石头也会被磨损、击碎并带走。

 

  大树每天都在变化。它变化的不仅是表面和叶子,不仅是细枝与末节,不仅是内心激荡如涟漪的年轮—它终究蜕变成了高大乔木,但万变不离其宗。它是传说,也是事实。它是灌木,也是乔木。它是紫薇,又超越了任何一株紫薇。它仿佛是一部垂直的时间简史。在它的身上,同时容纳了时间的三种形态:过去、现在和未来。或者说,人类对时间的人为分割对它无效,时间原本就是一个整体。它属于那个整体,跟大地、天空和风云也是一个整体。由此,它接近了不朽。至少,它比人世间的所谓英雄人物或偶像楷模生存得更长久,更有活力。它将不同时段的自己联合起来,水乳交融,天衣无缝—最古老的树根已逾千年,最鲜嫩的叶子才刚刚诞生—事实上,最崭新的叶子转眼就会坠落,最古老的树根也仍在生长—它深深扎根于地下,缓缓地延伸、壮大,仿佛悄无声息地贯通了大地的秘密。我宁愿相信,它通过树根下的泥土,跟大自然发生了深刻的联结,这就是宇宙古老而常新的力量之源。

 

  我望着大树,尽管它活了一千多年,但依然健硕如壮年,天真如孩童,看它生龙活虎的样子,看来再活一千年也不成问题。它似乎有一种不寻求任何目的性的等待,它除了生长就是生长,成长就是目的。事实上,在村民看来,它不仅是神庙,也是神像或神灵。我试图了解它而不得。我在告别之前,合什向它礼拜。壮哉,千年紫薇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