评论：说“风俗”

杜甫有诗云：“致君尧舜上，再使风俗淳。”遭遇明君，发挥才干，使民风复归淳朴敦厚，杜甫的从政理想不是生产总值、富国强兵、开拓疆域，而是风俗的淳美。无疑，杜甫将风俗淳美看得比国家的富强，土地的开拓要重要得多。

杜甫的治理思想，非其个人私见，而为古代有识之士公认，苏东坡就说过国家的根本在于涵养良好的风俗。古代的“采诗”制度，就是为了观风俗之美恶，并将风俗的美恶作为治绩的评价标准。这与现代国家的治理理念也竟相容，美国思想家加尔布雷斯说：“一个国家的前途，不取决于它的国库之殷实，它的城堡之坚固，它的公共设施之华丽，而在于它的公民的文明素养，即在于人们所受的教育……”

今日我国国民之文明素养不高，为很多人承认。何以会如此？这既与我们教育的不成功，也与社会风气的不怎么良好有关，而社会精英与风俗之厚薄更息息相关，精英贤明，民风自然纯厚；精英腐败，则民风亦随之颓坏。《管子》说：“夫楚王好小腰，而美人省食；吴王好剑，而国士轻死。死与不食者，天下所共恶也，然而为之者何，从主所欲也。”司马光手下有个老员工，于休息日遵嘱将司马光的私人庭院开放，结果游客如织，司马光说，何不略收门票，你可以小有收获？员工回答：世上独你司马光不爱钱？楚王、司马光自然是彼时的精英，他们之能转移风气，于此可见。所以要实现“再使风俗淳”这样的治理目标，社会精英之责为尤大焉。

我国现时民风较为浇薄，精英自然难辞其咎。现今浊商众多，贪官成群，伪学者充斥，有些“精英人物”身上，流露的是恶俗、恶趣、恶德，“酒色财气”四字，大略可概括之。不顾礼义，不讲诚信廉耻，流风所及，社会风气自不能臻于敦厚，而一流的大学里，学生也竟尚功利，成了“精致的利己主义者”，不仅大学，曾读到《报刊文摘》转载《半月谈》某教师的一篇文章，其中有云：

我只要有机会，就会反复对学生们灌输诚实、勤劳、与人为善、不损人利己等道德观念。课堂上说这些时，没有人会反驳我，但私底下与学生们再谈到这些时，一些学生就会“实话实说”：“老师，您说的那些都是大道理，如果完全按您说的去做，我们将来非得饿死不可。”

然则今日之社会风尚，真让人触目惊心。可怕的是，精英阶层及成人社会的失德，已为一些中学生洞察并将起而仿效，这对我们民风的戕害，必是巨大的。

然则我们的“世风”，就将如此的“日下”不已么？未必。国中类似上述那位老师者，我相信也不在少数，他们的理念与努力，并不会付之东流。

而我们的精英，气清风正可为表率者也绝不少见，今时反腐力度之大，扭转世风之力，不必多说，这都少不了精英的推动。近日复旦大学杨玉良校长在开学典礼致辞时引爱因斯坦的话说：“虽然通过专业教育可以使他成为一部有用的机器，但不能造就和谐的人格……仅仅有专业知识的学生，不过更像是一条经过良好训练的狗。”

杨校长是学界精英，识见不凡，他的猛然向功利教育观的开战，说到底，就是为了培育真正的“人”，以涵养民族的元气与醇厚的风俗。有人以为此话说得很重，不知在我国，从前的学者多有类似之语，如清代学者刘献廷曰：“人苟不能斡旋气运，利济天下，徒以其智能为一身家之谋，则不能谓之人。”刘氏此语，梁启超曾引以自勉，可见影响不小。我们既有此优秀传统，而类似杨校长这样的知识精英，在今日也不是一个两个，共同努力，假以时日，谁说我们浇薄的风俗不能再醇厚起来！尹荣方